第1章 第1章

仲秋清凉的风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长安街道,吹散了四方城里仅剩的一点暑气。

自初夏以来,就清静无人走动的建威将军府也传出些许人声与脚步声,但这人声并非欢笑,脚步声也十分匆匆。

主家女君身边得脸的谢媪,顾不上在小丫头面前维持往日八风不动的从容做派,捏着帕子提着裙,慌张的往前跑。

好在,建威将军并非大官,住的也只是小院子。

谢媪在小而精巧的花园曲径里绕了两下,转眼就到了女君所住的韶光院,即便院子里草木遍植,谢媪也无心欣赏。

因为,院子里正在行杖刑。

她捏着帕子抹抹跑的有些乱的鬓发,提高声音咳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两个持杖的家丁停手,在正房廊檐下端坐着的唐氏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唐氏万分惊喜,特地抬头去看。

谢媪顾不得陪主子一起欢喜,焦急的催促:“女君赶紧让人把咱们院收拾收拾吧,要是让血腥味冲撞了贵人,可不好。”

“对,你说的对。”

唐氏激动的从高凳上站起,连番交代数句,把院里伺候的丫鬟小厮们指挥的团团转。

见负责行刑的两个家丁愣在原地,她立刻柳眉倒竖:“你们两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那无用的死丫头送回去!”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后,垂着脑袋依旧不敢动弹。

还是旁边负责查漏补缺的谢媪清醒些,从忙碌的一群人里指了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媪,吩咐道:“你们两个,快把女公子送回去。咱们三公子陪贵人从游廊过来,你们绕着路小心些,别叫贵人瞧见。”

“是。”

两个老媪领命,将长凳上被打的昏死过去的女娘架起,飞快往倒座房去。

快些办完差事,她们也想出来瞻仰一下贵人的风采。

木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重重的甩合。

昏暗的小屋子里,没有人发现,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女娘,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呆滞一瞬,随即泛起灵动的光彩。

“痛。”

方蝉衣狼狈的爬在硬板床上,脑袋和后背不断涌上来的钝痛,逼得她低|吟出声,恍恍惚惚的,她完全辨别不出此地是何地。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连续加50小时班后,和好友一起吃完河豚,独自回家的公交上。

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定了定,缓过那一阵疼,方蝉衣才开始打量眼前景象。

此刻,她正身处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之中。

整间小屋里,只有她头顶特别高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被窗棂纸隔着,采光非常不好。

屋子两个对角各摆了一张小床,正中一张高桌。

靠近另一张床的桌角,放着一盒胭脂和一盒口脂,还有倒扣着的一面小小圆镜。应该是住另一张床上的人的东西。

又等了一会儿。

方蝉衣脑袋处那股隐隐不止的钝痛消失了,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穿越了。

她穿越到了一个与历史上的西汉十分相似,又略有不同的朝代。被她占据的这副身体,原主也叫方蝉衣。

方蝉衣的父亲方威本是军中一介中郎将,两年前外出剿匪有功,得了今上封赏,擢升成为建威将军,算是有了一点能说的出去的名头。

但按照本朝官制来看,这个建威将军依旧只是军中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

官职虽小,却不妨碍方威是个风流的。

在这个普通人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妻子,王侯将相一生只能有九个小妾的严格等级划分下,方威愣是凭借一己之力,给自己踅摸了一妻两妾,陆续生下三子四女七个孩儿。

小小中郎将内宅竟然供养着两个妾室,这是妥妥的逾制。

为避免一朝事发,丢了乌纱帽,方威只得挑出一个相对不喜欢的妾室,交给妻子唐氏处置。

唐氏处置人的手段同样粗暴。

一碗药灌下去,那个倒霉的妾室,当晚就被抬着送出了府。

而原主,就是从那个倒霉妾室肚里爬出来的庶女。

不对,现在是她了。

生母被处置后,唐氏为了在丈夫和君姑面前卖好,就说要抱方蝉衣回韶光院好好教养。

事实却是,直接将她塞到仆人房了事。

没错,方蝉衣此刻所在的,正是位于韶光院倒座房的仆人房。

和她同住的另一位,是唐氏身边伺候衣裳鞋袜和一应绣活的二等丫鬟时云。

方蝉衣颓然的爬在硬板床上欲哭无泪。

她就说,好端端的河豚套餐居然那么便宜,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她吃完后不久,脑袋就晕晕的不舒服,没想到,竟然就这么送了命。

不知道和她一起吃饭的好友如今怎么样。

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倒霉,穿到一个爹不疼娘不慈的小官家庶女身上,吃竹板炒肉的苦。

以前看电视剧读小说,她经常有一种大宅院里不得宠的庶女,连主子面前得宠的丫鬟都不如的感觉。

如今算是在自己身上证实了。

唐氏身边伺候的心腹老媪和一等丫鬟都能住单间,她作为主家女公子居然要和一个二等丫鬟挤。

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原主今天挨的这顿板子。

竟然只是因为她一时没看好排行老四的嫡女方蝉锦,让她手里捏着的帕子被风吹的挂到了树梢上去,惹她掉了几滴泪,就被唐氏赏了这一顿板子,送了命。

如今更是被她占了身子。

“原主这日子,过的太有戏剧性了。”

换做是她,这种苦日子她一分钟都忍不了。

怎么着,她都得挑个粗壮的大腿,先抱上。

总不能一直被人这么欺负。

脑子时快时慢的转着,方蝉衣在床上艰难的蠕动,好不容易钻进被窝,已经又累又疼的出了一身汗。

方才迷迷糊糊的,她正好听见人说,韶光院里要来贵人。

时云那个爱凑热闹的,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方蝉衣一边想事情一边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再次传来响动,匆匆走进来一个面容姣好,身形婀娜的少女。

时云居然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罐药。

“女公子,您怎么样?”

时云走到方蝉衣床边时,带起一阵檀香气在空气中萦绕。这气味时隐时现,隐密而幽远,即便方蝉衣不懂,也闻得出这香十分名贵。

这小丫头,不对劲。

“也不怪这满院子的下人说嘴,明明您也是咱们方家的女公子,日子过的不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罢了,今日这顿板子,更是不应该。”

时云一边嘀咕着替方蝉衣打抱不平,一边掀起被子,检查她背上的伤,替她上药。

趁这功夫,又絮叨起来:“还好行刑的家丁们有分寸,只在您背上留了些瘀伤。等一下奴给您推一推,把淤血推散了,您再养上两三日,就能好了。”

脊背断断续续传来指腹温热的触感。

纵使方蝉衣是个女人,也能觉察到时云指尖细嫩的柔腻。

真不愧是一双伺候女君绣活的手,保养的果然精细。

柔韧又不失力道的推拿在背上一轮轮散开。

时云一张嘴巴始终未停,方蝉衣没细听,反而回头望向悬在自己脖颈上方的一张脸。

粉面桃腮,双唇不点而红,还有眼角眉梢藏不住的一点点风情。

这果然是妩媚勾人的一张脸。

“女公子这样看着奴作甚,奴方才和您说的话,您的记住了吗?”

给方蝉衣推开药膏,正掏了帕子擦手的时云示意她看桌上放着的那罐药。又把接下来几天的用法说了一遍。

“奴这可是好药,只要您按照奴说的,仔细用着,保证让您的背恢复如初,一点瘀痕都不留。”

方蝉衣点头。

只这么一会功夫,她原本还火辣辣麻木的后背已经泛起阵阵清凉。方蝉衣不是笨人,自然觉察的出,时云所言不虚。

她带回来的药膏,效用不俗。

想起小丫鬟往日对待原主视而不见的态度,方蝉衣心中一动,笑露出颊边一对浅浅的梨涡:“谢谢你,时云,这次多亏了你。”

时云握着小圆镜,往腮边补了些胭脂。

才笑着对方蝉衣道:“奴好歹与您同住一屋,也不能眼看着您受伤不管不顾,总得互相照应着。奴这个人,您处久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收起小镜子,起身往外走。

“奴外面还有差事没做完,女公子,您好好歇着。”

从倒座房出来的时云反手关上门,才往院里走了两步,就遇上了从东厢房退出来的谢媪。

看到时云,谢媪立刻收起笑,板着一张脸示意时云跟上。

时云红着一张脸,又窘又愤。

心道运气真是不好,竟然当头撞上谢媪这个老虔婆。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游廊上,穿过一扇月洞门,直到旁道一口井边,谢媪才止步,目光冷冷的紧盯住时云一张俏脸。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时云低头,双指搅动着帕子,低声回话:“我在房里给女公子上药,耽搁了一些时间。谢媪,您是知道的,我与女公子住在一屋,我不好不管她的。”

伴随时云的话,谢媪一双眼睛蕴出来的光越来越冷。

压的她喘不过气,声音也越来越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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