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疯玩一阵,方蝉衣这时候满身都是汗,被外面的太阳照着还没感觉,现在进了背阴的,显得凉飕飕的倒座房,身上就有些冷了。
她只得往厨房跑一趟,要些热水来。
正好,也给厨房的人送些好儿去。
原主能在韶光院安安稳稳过活这么多年,靠的不只是唐氏作为当家女君的良心;也不只是她追在方蝉锦身后任由指使的任打任骂任埋怨;还有她这么多年放下主家尊严,伏低做小的讨好府中厨子厨娘,求他们多给饭吃,多给温汤用。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厨房那个地方,虽然摔摔打打不安宁,又吵闹嘻骂不断,却有或是做多的、或是主子用剩下的食物给她填饱肚子,有灶膛里不停烧的火叫她暖和身子。
正是这样,她才能安稳渡过以往每个寒冷的冬天。
“哎呦,女公子来了。”
厨房抱柴禾的婆子早已与方蝉衣熟络,却不知怎的,只阴阳怪气的和她打招呼。
方蝉衣不知道,这婆子心里也泛着嘀咕。
厨房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进去多一个人,分到他们头上的就少些,她自然不满。
原主从小察言观色,知道每每拿东西的时候,厨房做工的人都不大高兴,故而她常来帮忙,感激这地方留给她的一点点生机。
可惜以前的她年幼力小,能做的事情有限;长大后身量大了,目标也变的大了,厨房管事更不好让她干粗活累活,太损她主家女公子的身份。
这么多年,原主终究是从这里拿走的多,报答的少。
她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这份恩情,自然要由她还。
“我来找杜媪。”
杜媪是厨房管白案的主事婆子。那年冬天,就是她把原主带进厨房,让她坐在灶台下,给了她热汤热饭,给了她一点生的希望。
因为乐善好施,又做的一手好炊饼,杜媪在厨房一向十分有威望。
以往做工的婆子听她要找杜媪,都热情的很,争着抢着给她带路。
今天这婆子却奇怪,对着方蝉衣撇撇嘴,直接了当的抢了她的道儿,甩个脸子先一步进去了。
方蝉衣脚下步子一顿,稍站了两息,等那婆子将柴禾送到灶下,才提步踏进厨房门槛。
作为白案上的管事,往常这个时候,杜媪都忙着蒸窝头、烙饼子,不可开交,今天却反常的多了许多清闲,坐在灶膛前盯着里面正在跳跃的火苗发呆。
案子上正在忙的,是一位看起来还年轻的女娘,方蝉衣也认识。
她是杜媪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教导的弟子,叫叶蓉。
叶蓉并非是府中家生子,而是当年杜媪外出采办,花50个钱买回来的帮手,在府中并无根基。
她平日对待杜媪恭顺的很,只在旁边打下手。
这还是方蝉衣头一回见叶蓉挤了杜媪的差事,独自在案前忙碌,看着是在蒸主子们下午要用的窝头。
“阿媪。”
方蝉衣的木盆放下,乖巧的和杜媪打招呼,继而拢了拢衣摆,直接蹲到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直勾勾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发愣。
杜媪积年照看着她,方蝉衣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可怜,是以,她们二人之间相处,从来不讲究主仆间的尊卑,关系也比旁人亲近几许。
保持一模一样姿势,呆了两刻,到底是杜媪耐不住,扔下手里捅火的火棍子,扭头过来看方蝉衣。
“女公子这是做什么,女君那里难道不用您伺候吗,怎么跑到奴这里来了?”
方蝉衣:“女君今日有大事忙,不用我伺候。倒是阿媪,眼看着该到主子们进餐的时候了,您怎么坐这里发呆?”
方蝉衣虽然笑着和杜媪说话,余光却一直瞥着叶蓉的方向。
见她时不时就往杜媪这里看一眼,方蝉衣索性大大方方的拉杜媪起来:“阿媪既然不忙,正好与我一起出去,我有话和您说。”
厨房门前的小院里,栽着一颗遮天蔽日的白果树,到了秋天,就到了这棵树最美的时候。
金黄的叶子随风飘散着,缓缓的,一叶叶铺了满地。
方蝉衣先一步到树下摆着的一张石桌前,把上面零散的几片树叶扫下去,拉着杜媪坐下:“您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坦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她占了案子?”
提起这个,杜媪眼眉就垂了下来,强打起来的劲头也消了下去。
但她似乎不愿多说,只握着方蝉衣的手拍拍。
“我这遇到的都是小事,先说说您,您怎么今天来了,这不冷不热的,肯定不是缺炭火用,是不是长身体,送过去的东西不够吃?”
常年照看着方蝉衣,杜媪比谁都知晓她的难处。
自知自己的事即便是说了,方蝉衣也帮不上忙,还是她先帮方蝉衣的忙更实际些。
方蝉衣自然能看透杜媪的心思,正好一起说:“我确实有事情要阿媪帮忙。阿媪应该听说了吧,母亲把这些年克扣我的月例都给我补上了。”
杜媪点头。
这消息从前天就在院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她自然是听说了的。但杜媪作为方府院儿里的老人,十分了解唐氏性情,也知晓府中主子皆不善经营,满府上下全靠主君俸禄养着,过的十分清苦。
以唐氏性情,哪怕再要贤名,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填方蝉衣这里的窟窿。果然,她才问了句可否另有隐情,方蝉衣便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
“不怕阿媪笑话,我现在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外面的人都知道,母亲开始疼我看重我了,却不知我手里只有500钱。遣人办事,连个赏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大宅子里的门道,杜媪也懂,立刻唉的叹息一声。
“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做不被看重的主子,活的不如得脸的丫鬟小厮;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又得费心在这院子里做人。遣什么人办什么事,花多少钱看多少赏,处处都是文章。”
她慈和的看着方蝉衣,有心想和她讲一讲院子里为人处事的道理,又担心僭越了规矩。
只得感叹:“您总跟在女君身边,想必可以学到不少做人办事的道理,这样也好,有盼头总比苦熬着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奴一定尽力。”
方蝉衣笑眯眯,立刻爽快答应下来:“那我就不和阿媪客气了。等晚上忙完,您在厨房等我会儿,到时我过来找您。”
杜媪爽快应下,亲自给方蝉衣取了水,又一路将她送出小院,看着她走出老远,才重新苦下脸,回厨房去。
方蝉衣回到倒座房时,时云已经从正屋回来了。
她就那么扒在高桌上,背后红艳艳的杖痕侵染衣料,给整间屋子都填上了血腥味,此刻正疼的额头冷汗遍布,动弹不得。
这可比方蝉衣刚穿过来时,挨的那顿打严重多了。
担心时云万一出意外,令她的一切打算落空,方蝉衣急忙加紧步子,上前去看她的伤势。
好在她这伤看着虽然重,人却清醒。背后的桌面上还放着一小瓶膏药和几副中草药,应该是挨过打后唐氏特地给请了大夫,又赐下了外敷的药。
估计,唐氏一定十分满意时云说出来的秘密,才会给她安排的这么妥帖。
但方蝉衣该关心还是要关心的:“时云,你怎么样,需不需要请大夫?”
时云苍白着脸摇头。
她挣扎半晌不能起身,最终只能在方蝉衣的搀扶下俯趴在硬板床上休养。
时云摁着枕头缓了口气,才说起今天她在正房屋里遭受的一切。
大致就是谢媪拉着她问了什么话,罚了她多少杖,又扣了她多少钱。
她按照方蝉衣教的与唐氏答对,虽气的唐氏怒不可遏,却没被赶出府。
甚至,唐氏还照样让她伺候绣活。
时云现在恨不得将方蝉衣奉为神祇,对她全然信任。
眼看着时云要将说给唐氏的秘密都和盘托出,方蝉衣急忙制止。
“这些事情你不用和我说,好好的藏在自己心里,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一命。”
时云便换了话题,提起自己的差事:“女君这次气的狠了,虽然还留奴在韶光院伺候主子们的针线,却遣了绥儿和奴一起。往后,奴只需按时令季节,准备女君需要的衣裳鞋袜,其余活计全部交给绥儿了。”
唐氏身边有四个大丫鬟。
绥儿长相普通,是四人中最不起眼,最老实的一个。
方蝉衣和时云都没想到,唐氏会选她顶替时云做一半的差事。
人果然不可貌相。
至于时云,没了方珙的赏赐,又被人夺了一半的差事,估计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收入要锐减。好在,方蝉衣已与她商量好退路,倒是没什么愁的。
“这时候就不要想已经丢掉的差事了,你能继续留在韶光院,本就是母亲开恩。你现在就应该好好养着,其余的,等以后慢慢筹谋。”
看着时云睡下后,方蝉衣一边拧着眉捋捋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一边取了针线和简牍干活。
谢媪给她补过来的份额里,简牍都是一片片散着的,需要她拿结实的麻线,或者树皮拧成绳子自己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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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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