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不在的周末，和往常其实没有太多不同。
只是有时候大家有什么事还是会忽然想到苏黎，然后在院里找了一圈，抓住一个过路的孩子问苏叔叔在哪里，然后两个孩子双双恍然大悟：哦，苏叔叔结婚去了。
一个人从出生，到上学，再到后来工作，结婚，要经过很多的关口，孩子们或许觉得上学和苏叔叔结婚已经是很大的事情，他们无知无觉地见证了他人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而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时间会让所有人做出自己的选择，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盛夏的影子悄悄走到末尾，空气里有了一点点秋天的凉意，等到苏黎回来，地上的落叶已经覆盖了很浅的一层，后院的两棵桂花只剩下一点点残香。
桂花又一次开放的时候，孟止舟选择了第二次跳级。
跳级一次不是稀奇事，跳两次级，他足够被称呼为是“神童”了，孟止舟意识到这有些高调，而且他又是孤儿……或许会让媒体有些炒作的素材。
但香汀镇实在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再加上跳级的孩子虽少，但也有四岁三岁就被家里人安排上一年级的孩子，明面上看他七岁上的一年级，跳了两次级，和同班大多数孩子也就差一岁，也不算太扎眼。
因此这次急于求成的跳级在小范围内确实有点名声，但是长远来看，确实无人在意。
林琪是最惊讶的那个，因为从新学期开始，孟止舟就和她都在五年二班了。
“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呢？”梦逸和梦华也很惊讶，四个孩子同时入读一年级，梦婷被领养走了，偶尔会寄点信回来，而孟止舟不停地跳级，现在一年级就剩下梦逸和梦华两个孩子了。
“嗯……也是忽然间决定的。”孟止舟挠了挠脸。
才怪，他这是深思熟虑过的。
按照户口本上的年龄，上学晚一年本来就有点吃亏，再加上小学生活过于无聊，他早就有速战速决的想法了。
不过苏黎好像是会错了意，他误认为孟止舟在来孤儿院之前上过学，因此才进步神速，对他跳级的事情一直很支持，还自责是自己当时没问清楚就把他送去学校了。
这是个对孟止舟有利的解释，但是孟止舟也无意让苏黎半夜醒来感到愧疚，而是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上过幼儿园而已。
苏黎又问了问孟止舟所谓的幼儿园的名字，孟止舟从记忆的犄角旮旯处把自己小时候的幼儿园名字扒出来写给苏黎，苏黎很认真地收好，说这也是个找回亲人的线索。
这几年苏黎对孟止舟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大约是孟止舟不太像是被刻意丢弃的孩子，应该有概率能找回自己的家庭，他时不时就要去趟派出所，问问有没有能匹配上的家庭，孟止舟经历过几次希望，随后很快破灭。
想来也是，这是个从地名到国名都和自己前世生存的“地球中国”不一样的地方，自己的存在想必就是无依无靠的“异客”吧。
“我的梦想？”
孟止舟正在写周末作业，看着这个熟悉的作文题目，不由得失笑。
梦想啊……
孟止舟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前世第一次写这个命题作文的时候的想法了，可能是和其他人写了差不多的东西吧，像是宇航员、科学家，或者超人奥特曼什么的……
不过这一次他打算敷衍了事，写一篇看得过去的作文交上去，尽量不去用太多高级词汇，以免让这篇作文看上去太异常。
他坐在阅读室靠窗的椅子上，很快地编完了一篇作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琪就凑到了他身后，伸长脖子看着他写完作文，然后有点疑惑地发问：“你要当科学家？”
孟止舟把作文本合上，没有被偷看的恼怒，而是反问道：“科学家不好吗？”
“不是不好……”林琪坐到孟止舟旁边，把自己的几本作业放到桌子上，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感觉你不合适。”
“是吗？”孟止舟笑了笑，“你这星期的作文打算怎么写？”
林琪一到写作业就犯困，她揉了揉眼睛，脸上的雀斑被她搓红，在小麦色皮肤上也很显眼，她有点苦恼地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黑色水性笔，在一片空白的作文本上用笔尖点来点去，留下几个墨点。
“我不知道怎么写。”
女孩的回答在孟止舟的意料之内，她用笔尖又点了几下作文纸：“我没有梦想。”
很多成年人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别说林琪这个只有五年级的孩子了。
“那先写别的呗，最后再回来写作文。”
“……也对。”林琪把让她烦恼的作文本撇到一边，拿起了其他科目的习题册。
过了一会儿其他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来到阅读室写作业，阅读室变得有些吵闹，随着孩子们越长越大，来看书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孟止舟觉得这是好事，美中不足的是阅读室的书籍这几年更换得很慢，要是想多看点书，得去镇上的其他书店才行。
但孟止舟重读这些书也并不觉得乏味。
原因很简单，这是个女性主导的社会，所以就连书的内容，都和从前不太一样。
孟止舟重看的时候，时常会在书里发现新的东西，有些书他前世看过，比如《爱丽丝梦游仙境》，在这里变成了小男孩爱德华梦游仙境，他前世算不上很爱看书的人，可因为性转的因素，他能把一些书翻来覆去津津有味地读上好几遍。
要说他从这些书里面获得了什么，大概能学到一些处事的哲学和当下世界的一些普遍的价值观，但是好像很难实践，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隔了一层雾。
其实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思维是有些影响的，他似乎依旧需要大孩子的陪伴而没那么独立，忍不住地想要期待被夸奖被认可，有时候他应该感到冷静，但是他依然感到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他想起来自己好多次没有由来的恐惧，三年级的时候他穿着裙子在人群中恐慌，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前世谈生意遇到各种突发情况，又或者自己一个人在别的城市生活，头几年也很艰难，但是他从来没哭过也没诉苦过。
所以应该是身体的年龄影响了自己，孟止舟想着，自己不会因为换了一个女性主导的世界就如此地感到失控。
“……孟止舟，你打算之后考哪里？”
自从他俩在同一个班上学，林琪就很少再叫孟止舟的外号，但是也区别于其他大孩子叫他“舟舟”，而是用全名来称呼他，从林琪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没让孟止舟习惯，所以孟止舟稍微愣了一下才回应道：“……额，你问我？现在的话，初中想去海洲市的市一中……”
“市里？那不是很远？”
“可以住宿呀。”
因为在看书的缘故，孟止舟的声音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似乎对他来说去住宿不是什么需要多余思考的事情。
“舟舟也想去市一中？”
阅读室就这么大，梦海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点高兴地凑过来聊天：“老师说市一中是我们海洲市最好的学校之一了，我也想考市一中！”
林琪那种逆反的本性又抬头了，她从鼻子里面哼气，强调了一下：“之一。”
梦海不和林琪对着干，他嘿嘿一笑：“之一也是最好的学校啊，舟舟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梦琳也想去市一中呢。”
梦琳想去，这倒是不意外，她一直都很努力，想做到最好，所以考初中，自然也要考最好的初中。
看着梦海毫无阴霾的双眼，孟止舟蹭了蹭梦海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我知道啦，谢谢梦海哥。”
感觉所有小伙伴把自己抛弃的林琪顿时有点语塞，她仰着头，像只发泄不满的猫：“……你们都去市一中？怎么都不告诉我？”
梦海逗她，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也没问过呀？”
孟止舟知道林琪这孩子一向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规划，目前还处于一个得过且过的状态，之前也只有很抽象的长大后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样的想法，眼见着大家都去市一中，他福至心灵，戳了戳林琪的胳膊：“要不你也来？”
林琪躲开他戳弄自己的手指，有点古怪地指着自己：“我考市一中？”
“对，你考市一中。”孟止舟重复了一遍，他学着梦海的样子，眨眨眼睛，“我们都在一起不好吗？”
林琪不爱听这种直白的话，她无所适从地后仰了一点：“谁稀罕，说得好像我考得上似的。”
没理会她的口不对心，孟止舟接着进攻：“说不定呢？现在开始努力来得及的呀。”
梦海也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你试一下呗，到时候大家都在一个学校多好。”
眼见着林琪神色有些松动，孟止舟再接再厉：“而且你不是这周作文没东西写吗，你就写你想考市一中，应该也行吧？”
“梦想是考市一中，也太掉价了，我不如说自己想当大老板。”
孟止舟迂回了一下：“你可以先说自己考市一中，考上市一中才有能力当大老板。”
林琪哼哼：“谁说的，我看杂志上面好多老板小学生毕业呢。”
孟止舟撇撇嘴，看了看她的数学习题册指着几道错题发问：“人家老板起码会算账吧，你数学题都做错。”
这话对于林琪而言算是在理，她被噎住了几秒，然后换了个角度发问：“你就这么想让我考市一中？”
梦海在旁边纠正：“是我们。”
孟止舟看着林琪忽然抖擞的态度，寻思怎么为你好让你读书还得哄的，林琪这几年瞧着稳重了，但还是带着骨子里的傲娇劲头。
“是是是，是我想和你一块儿读书，这样行了吧？”
林琪露出个笑容，看上去很得意：“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对对对，孟止舟在心里敷衍她。
林琪终于翻开作文本，咬着笔头开始和作文搏斗，孟止舟把注意力放回书上，心想以后一定要让长大后林琪对自己感恩戴德，明白小时候劝学的意义，好好让她回顾自己儿时的黑历史。
无论在哪个时代，知识都是很重要的，孟止舟作为过来人，希望林琪在未来多一些选择权。
所以这学是非上不可，孟止舟一遍看书，一遍在心里盘算给林琪哪里不会补哪里。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补课地狱的林琪没由来的抖了一下，心想这夏天还没过呢，怎么有点发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