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止舟正想从林琪那里侧面打听更多一些这个世界的事情，保育员张阿姨就来了。

林琪最怕张阿姨，她刚才还在欺负孟止舟，此时不免心虚，张阿姨是进来打扫卫生的，看见林琪在阅读室还有些惊讶：“林琪，你今天不去外面玩？”

林琪笑嘻嘻地说：“正打算去呢。”

她试图把自己乱涂乱画的纸藏好，又用眼神警告孟止舟不准告状。

这点小心思逃不过和孩子们朝夕相互的张阿姨，她放下打扫工具，从林琪的身后把那张被藏起来的纸抽出来，看着上面写的字有点哭笑不得。

欺负人确实不对，可是这字写得歪七扭八，看上去反而有些好笑。

张阿姨按住林琪的头：“跟人家舟舟道歉。”

林琪扭头甩开张阿姨的手，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出了阅读室。

“这孩子……”张阿姨摇了摇头。

她看了看孟止舟的神色，发现孟止舟没有哭过的痕迹，也放下心来，看着孟止舟手里的书，有点惊讶：“舟舟，你看得懂吗？”

孟止舟手里拿着的是《鲁滨逊漂流记》，书页有些发黄，里面有不少没有好好校对的错字，还有种淡淡的腐朽的味道，是一本印刷质量非常劣质的书。只是孤儿院条件有限，他也就这点娱乐，让他和外面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他做不到，索性有空就来阅读室，顺便通过写字驯服一下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就一直不听使唤的四肢。

也因此孟止舟可以大胆撒谎：“很多字看不懂……但是我喜欢描这些字。”

他把草绿色的草稿纸拿出来给张阿姨看，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有点像鬼画符。

张阿姨没多想，摸了摸孟止舟的头：“舟舟真了不起，自己知道学习，但是阿姨现在要打扫房间了，正好你苏叔叔找你呢，知道苏叔叔写字的地方在哪里吧？绝对是好消息。”

孟止舟放下了手中的书，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好消息？”

阿姨催促他：“去了就知道了，我保证舟舟一定喜欢。”

孟止舟不好打扰张阿姨，哒哒哒地走出了阅读室，有点摇晃的身体也让张阿姨在后面喊“慢点慢点”。

大概是因为身穿，他的感知有点奇怪，比如有些东西他认为自己能拿到，伸出手了才发现自己现在的五短身材根本不允许完成这个动作，因而时常看上去呆呆的，似乎脑子依旧有点不好使的样子。

他疑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在神经上出了问题，找过苏黎，苏黎也觉得比较苦恼，专门找了医生咨询，还把孟止舟带去医院做检查，但是这种身体迟缓的情况一直没能解决，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好在不太影响智商和日常生活，剧烈运动暂时对于孟止舟来说难度略大，他就连快跑都容易两腿打结。

谁都不知道这个连走路都看上去不太熟练的男孩心里在想着什么，他走到了苏黎“写字”的地方的门口，门开着，似乎是专门等着他，里面还有其他几个孩子。

苏黎见了他，向他招招手：“慢慢走过来，不着急。”

孟止舟点点头，走到了唯一一个空着的塑料凳那里坐下，苏黎眼见着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他面对着孩子们的目光，看起来居然有些紧张。

“……你们几个，也都慢慢变成大孩子了，所以也差不多到你们上学的时候了。”

有一两个孩子爆发出了欢呼，苏黎含笑着拿出了新书包：“你们的新书包都准备好了，里面也有文具，你们要好好爱惜。”

孩子们拿着手里的新书包，个个都爱不释手，可是有一个男孩却没那么开心，他看着书包，眼里都是爱惜，却也谈不上十分高兴。

苏黎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点，他笑眯眯地告诉大家下个月的第一个周一就会开始上学，可以跟已经上学的姐姐哥哥们多多交流，然后把孟止舟和那个男孩留了下来，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先是询问了男孩的情况：“梦逸，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呀？”

梦逸抱紧了书包，抬头问道：“苏叔叔，一定要上学才有新书包吗？”

苏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绕了过去：“梦逸是不想上学吗？”

梦逸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黎，挣扎了一会儿，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叔叔，我听外面人说我们梦兰孤儿院的学生，去学校很容易被欺负的。”

他仰了仰头，还是没让眼泪掉出来，只是鼻头早就红透了，看上去让人心疼：“梦琳姐姐好几次晚回来，是被人家给，给欺负了。”

梦逸对于欺负的具体内容并不能很清楚地表达出来，他只是知道梦琳姐姐好像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但是具体遇到了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

对未知的学校，他感到害怕。

苏黎听见梦逸的理由后沉默了，办公室里有梦逸压抑的抽泣声，还有孟止舟轻微的呼吸声。

这是能预料到的，孟止舟想着。

在这个相对思想落后，科技滞后的年代，孤儿院的孩子有学上，有饭吃，饿不死，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不是每个孩子都和林琪一样，曾经有过给予自己名字的父母，不用取“梦”开头的名字，接触过普通的家庭。

每个保育员的经历都是有限的，一个人要管很多个孩子，晚上时不时的谈心和集体活动已经是极限，白天还要被准备餐食和各种孤儿院的杂活填满，有时候一两个孩子没关注到，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知识改变命运，孟止舟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去上学。

他打破了沉默：“苏叔叔，我想上学。”

苏黎和梦逸都看向了他，梦逸停止了哭泣，有点担心地说：“可是……舟舟你连路都走不稳，万一被他们欺负怎么办。”

孟止舟一脸理直气壮：“那我就告诉苏叔叔，让苏叔叔找老师去。”

苏黎有点意外，他看着眼前这个才恢复神智没多久的孩子，一脸信任地看着自己说道：“苏叔叔肯定会帮我的。”

梦逸眨了眨大眼睛，苏黎用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珠，问道：“你相信苏叔叔吗？”

梦逸有点扭捏，他有点结巴地说：“……相、相信。”

“那就大胆上学去吧，”苏黎安抚着这个敏感的小男孩，“和大家一起上学去。梦琳姐姐的事情苏叔叔后面会帮助她的，所以你要坚强一点呀，梦逸。”

梦逸抽抽鼻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着梦逸抱着新书包离去的背影，苏黎转头看向了孟止舟。

说实在的，他在医生的帮助下也只是给孟止舟的年龄划定了一个范围，约莫五到七岁，并不能真正确定孟止舟的年龄。这种事情在孤儿院只多不少，于是上不上学就大概依靠心理状态来评定，如果这孩子能适应学校生活，就当这孩子已经六七岁了，户口和其他的证件，也基本按照这个标准来。

或许有些孩子被迫提前长大，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孤儿院的孩子，连自己多少岁其实都不太清楚。

苏黎私底下问过孟止舟以前和父母一起生活的事情，可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和村子的名字，在国内也没有找到类似的地方，于是身世之谜不了了之，苏黎也着手于孟止舟之后在孤儿院生活下去的准备。

在孟止舟心里，恰恰相反，是自己因为意外死去，原世界的父母恐怕会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悲痛欲绝，是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失控跑车，才导致天人永隔，让父母和女友被抛下。

“……如果去上学的话，就要开始写作业，早起，还要在学校打扫卫生……”苏黎一条条列出去学校要做的事情，“即便这样你还是想上学吗？”

孟止舟笑了笑：“会，因为我想看懂那些书。”

苏黎知道孟止舟时常泡在图书馆，因此说出这番话来不算意外。

在苏黎心里，孟止舟是个特别的孩子，这孩子记得电话和住址，记得自己的名字和生日，也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可就是不记得自己的年龄。

他有点早熟，偶尔看上去有点……忧郁。

很难想象这是个会在孩子身上看见的形容词。

他怀疑过孟止舟或许曾经上过学，但是跨级手续太难办，年龄上也不太合适，于是最后还是统一安排在一年级就读。

孟止舟对这个安排看上去没有意见，所以苏黎也松了一口气，他让孟止舟回去，解决了新一批孩子的上学问题，心里也落下了一大块石头。

孟止舟一摇一晃拿着书包在走廊上走的时候，迎面是拖完地的张阿姨。

她看见孟止舟这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拿过了孟止舟手里的书包，嘴上埋怨着：“小苏真是粗心啊，让你一个人拿包回来……”

孟止舟摇摇头说没关系，张阿姨高兴地说：“怎么样，没骗你吧，真的是好消息！”

看着张阿姨掩饰不住开心的脸，孟止舟也被感染了，似乎重来一次学校生活也变得有趣起来。

毕竟……这是个女性主导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不是吗？

当晚临睡觉前，似乎有孩子被叫了出去。

孟止舟留意了一下，梦琳的床位是空着的，大概是苏黎开始行动了。

他笑了笑，林琪正巧路过，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好奇地说道：“遇见什么好事了？笑得有点丑。”

孟止舟看向她：“我要去小学上学了。”

林琪奇特地看着他：“这算什么好事，以后就有作业了，玩的时间就少了，傻不傻。”

孟止舟没跟她多纠缠，笑而不语地离开了，留下了觉得自己被无视而略有不爽的林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