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这个先放一放,”牧归摆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穿的衣服料子不错,不过仅仅是不错而已,狼狈赶来,红着脖子粗着声,温良恭俭让被打压得一点不见。

“进门验身份,总不能是摆设吧?注意到你手上的牌子了吗?牌子分等阶,出自何方,拿到手验过就知。”

小袄说得有鼻子有眼,牧归眉一挑,转向刘二。刘二心领神会,将自己的牌子递上。

两块木牌抓在手中,一般薄厚,一般质感,雕工也是如出一辙的糟糕。像是随随便便取了块木头,交由学徒用最钝的刀砸出的。因过了无数双手,牧归那块已经油得泛黑了,木纹中还夹着可疑的脏污。

看起来他们过得很苦。

“这东西是槐木做的,有的人出去时,觉得将其带回家不吉利,选择交还。莫要嫌它脏,来了这手多半都是脏的。”

她瞧了一眼牧归:“现在没有,之后也会有的。”

“恕我直言,这两块除了新旧,看不出什么不同。”

小袄道:“有,大有不同。你瞧这个边收的,是不是比这块要凸一些?再瞧这里,这朵花的花瓣比这朵长了半寸。”

先前一番暗示,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小袄既然认出她,应当知道在自己面前说谎是做无用功。

牧归忽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小袄的话术很像她唬人时用的,听来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乔镇是个小地方,朱……公子不登紫凤都能望远,到了更开阔的地,怎么看得不如我这个三尺高的孩童远了?”

“朱?”

“我姓郑。”

牧归强调,小袄自觉失言,扭头对门口不知何时偷偷瞧着的眼睛们唤道:“来吧,进来。”

听了小袄这声,眼睛们试探地探出头,一眼瞧见面具上的红梅,意识到面前这个就是方才追他们的,不禁后退两步。

一人后退,后面的虽然没看清,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后退。这一退撞到更后面的,后排孩童本是在放风,背后陡然被撞,惊得一跳,抱头鼠窜,场面混乱。

“没事的,进来。交易已经达成了,她不会对你们出手。”

小袄不得不提高音量。她缓和了声音,一遍遍地重复。

逃窜的孩童在她的安抚下,终于镇定下来。牧归顺带着打量他们:赤足,勉强算合身的衣服,身子微微后倾,随时准备逃跑。

“你的朋友?”

“不算是,”小袄脸上掠过复杂神色,“他们是和我一样的,因为意外没有栖身之所的人。我刚来时他们的态度不算太好,比现在凶多了。打了好几场,跟着他们生活了一段时间,才不那么排斥我。”

“我没想过有人会把孩子养在巷子里,给他们送水送饭,指导他们武功,却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不愿腾出。谁管着他们?”

孩童们虽然邋遢,但明显是有打理过的。若真的无人管着,他们中的一些人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打颤。

有警惕,有好奇,有紧张和不适,唯独没有饥饿。

“他们有去处,不需要你救,”小袄怕她多事,又提醒道,“别去动他们。”

“自然。”

马车明日才到。她孤身一人前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孩子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一角,几人救得,几十人,几百人又该如何。救下所有孩子,势必要动市子,市子背后的人不会罢休。真救下了,安置是问题,孩子归属是问题,不请示替皇帝做决定又是问题。

她氏族官员或许会大发善心,撒点铜板。皇帝喜欢有用的人,其中天赋卓绝的被他瞧见了,定然会想方设法将其收编。

皇帝对西凉似乎格外警惕,不怪她多想。

小袄对牧归的话表示怀疑,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来了这之后,我觉得很奇怪。魔教能和上面叫嚣这么多年,应是有底气和本钱的。进门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报复他们。”

找苠叔,找姐姐,然后复仇。

然后那个男子出现了。

为了达成目的,她拒绝了牧归的好意,又趁男子不注意,再次出逃。

当她真的站到这,从比自己更小的孩童口中得知,这就是魔教,只觉荒谬。

“这里怎么能是魔教呢?”小袄提牧归说道,“是啊,怎么能是魔教呢?魔教怎么会救人呢?他们不是只会杀人放火,将人当花肥吗?”

“交易双方是自愿的。他们的亲人主动抛弃他们,那地方不再是家了。氏族不管,官府不管,反倒是魔教主动接纳了他们。”

“刻意制造险境,再对跌落到泥尘中的人施以援手,为其营造‘只有我们爱你’的错觉,换得真心,”牧归掰着手指,“非常救赎。”

“可是这样能活下来。今年不算太冷,就算是这样,还是会冻死几个人,”小袄道,“但在这里,没人会被冻死,没人会饿死。”

“无价值的货物有几个去处,要么去服侍别的主子,要么学一身本事,服侍主子。这里是后者,他们会教货物本事。”

“别称自己为货物。”

“那我们是什么?是人吗?在被推来推去的时候,有把我们当人吗?知府大人的腰带是犀牛皮的,它比我们几个加起来还贵,我扯他腰带,就是要让他丢脸。”

越说音调越高,刮得耳膜生疼。面具下,牧归和气微笑:“你需要冷静一下。”

等其气喘匀了,牧归徐徐诱导:“他们参与到买卖之中,你们的不幸本身就有他们的因素……”

“没什么两样的。在家被打死,被赶出去饿死冷死,下嫁给短命鬼陪他死,横竖都是死,有何区别?”小袄反问道,“我知道他们不安好心,但又能怎么样?”

“反抗。”

小袄冷笑,转过头不再说话。牧归凑到她跟前:“你们现在有武功,可以反抗,和以前手无缚鸡之力不同。”

“你瞧他们的手。”

小袄拉过一个孩童,放在她眼下。五指粗短,指甲呈淡粉色,莲花花瓣般的淡粉之下,几道棕色的细线潜伏着。

“原来如此。”

牧归拍了拍小袄。孩童无措地瞧着她们,将手背过身去。

柳娘曾是魔教中人,被其下了毒,为他们做事。后面或许因她中毒过深,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嫁给了她现任丈夫。

“她是我们这里中毒最深的。刚来时,我没饭吃,上面那些见我年纪不大,分了我些。”

小袄对自己的遭遇轻描淡写,耸肩道:“我不属于他们,后面就躲着他们走了。用了这药,中毒浅还能用内力逼出,像他们这样的,需长期服用。”

小袄的意思很清楚。他们暂时走不了,横竖都是死,不如留在这苟延残喘一会。

“……所以不是不反抗,只是时候未到。”

牧归若有所思,小袄目光闪了闪,悄悄瞧了他们一眼:“我没这么说。”

刘二不知何时开了包裹,拿里头的石头弹子鸟雀羽毛逗着孩童们,一边逗一边怀念:“师父曾经也这么逗我玩。”

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另一边,牧归也抱着胸,拖长声:

“新账算完,我们来算旧账。三番两次反悔,怎么说都不肯信。咱这笔账该怎么处理?”

“……先欠着,”小袄眨了眨眼,“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这次我绝不会再信他——你的同伴去哪了?”

她急着转移话题,牧归也反应上来,这两个临阵出走的人真的消失了。

小袄上前询问,他们思索后,给出了不同答案。牧归一整合,得到如下结果。

郑徙带着她的药膏冲入某处铺子,不知得到什么答案,急匆匆地跑走了。据说铺子里那人对他出奇友善,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声“慢走”。而提到大红脸,纷纷摇头,一头雾水。

“我们没见过这个人。”

牧归心说她见到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该问的似乎都问过了,她瞧天还没暗,直起身子。小袄瞧见她的举动,眼睛一亮。

“你要走了吗?”

“走了,”牧归走出几步,顺口问道,“我有个朋友和云遐一样,也姓云。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别看见两个相同的姓氏,就觉得他们有关系。假若我也姓牧,能证明我们有关系么?”

“我平等地支持每个人合理的决定。要改的话不是不行。”

牧归答非所问,小袄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在门口听了一下,你想查澹台家?”

“是了,还有澹台家,”牧归脚一顿,“你有办法?”

“……有。过几日,澹台家缺人手,会招工,你可以趁机进去,”小袄道,“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琉璃种也是玉,血玉也是玉,没什么头绪时,四处乱晃,碰碰运气也是极好的。

从市子回来,她收拾了行囊,一路轻功,回了马车。

大理寺正牧归,该到金陵了。

……

车夫颠簸着赶路,心被金陵的风吹得拨凉。

他要将车上这位主完完整整地送到目的地。而现在,这人在某天晚上忽然消失,只留下一张字条。

他不识字,又不敢让旁人知道,只好借休息的功夫,送去给师爷瞧。师爷推了推帽子,捋着花白的胡子,蹦出一个字。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