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话本子里才能出现的,危机关头总有高手跳出拯救世人,朝廷一筹莫展之际,澹台氏站了出来,说自己有一处别馆可供孩童居住。澹台家比外头好太多,从小在这,耳濡目染,学了些礼仪。等到大一些了,他们为报答澹台家恩情,选择当侍从。”
“是吗。”牧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知恩图报,多好的美事。他们感谢人家帮助,主动留下来帮恩人做事,挺好的啊。”
王姑娘鼓着脸,杨姑娘觉得好笑,戳了戳她:“这哪是我们能说的,我们在后宅,还是专心别的事好。譬如妹妹上回绣的鸡冠花——”
“是牡丹。上回的线缠得多了,有一块塞不进去就变成了那样...但下回不会。”
她回头严肃纠正,见杨姑娘不听她解释反是捂着嘴笑,愤愤争辩:“绣花绣得不好怎么啦?我在家...总之,我就非得绣这花吗?”
“我们就是要会绣花的。妹妹不想做,来这做什么?”杨姑娘的手放回了袖子,端坐桌前。
“我来这自然是...为了未来。反倒是姐姐,姐姐不觅个好夫婿,来当富贵人家的...家的做什么呀?”王姑娘眼睛一转,右手拽着衣摆,揪住上面圆溜溜的扣子。
“是了,妹妹们出身不错,身手又好,长得还俊,为何想不开了来这?”牧归一左一右推开她们,免得火烧到她身上。
话刚出,两人飞快地伸出手点她哑穴,牧归蹬了椅子,往后跳两步,盘上柱子:“妹妹们外头还有人,轻些轻些。”
二人唰地坐下,为对方理了衣服,杨姑娘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线,王姑娘接了,将方才拽下还没来得及打出去的纽扣缝了回去。
“妹妹们不用害怕,咱是一条心的,”牧归跳下,扶着椅子,“这事我不会说的。为表诚意,我来说说我的。我来这不是为了当大少侧室,只是因为那日见过大少,来向他要一个解释,”
“姐姐们先吃,我吃得太多,恐肚子闹腾,出去走走好消食,不必等我。”
王姑娘飞快地塞了几个糕点,白着一张脸,奔出亭子。
“朱姐姐,我夜间还有琴要练,也先回去了。”
杨姑娘在她奔出之时,跟着起身。
头几步走得缓慢,是正常大家闺秀走路的速度。牧归跟在她身后,杨姑娘在一处拐角猛地加速,等牧归反应上来时,她已经消失了。
牧归想了想,还是放弃追上去。
人家想说的事等到了时候再问就是。她在澹台家的时间还很长,不急于一时。
牧归顺势打量了周围。
她似乎闯入了园子,一圈植被将其护在中央,柏树笔挺,松树苍劲。装饰性的花草上罩了红罩子,挪到更远处的墙边,中间放了热烘烘的火盆。墙上开了窗,运气细听,能听到细碎声响。
澹台家不让说闲话不假,但下人们又不是哑巴。当内心感情积攒到一定程度时,就需要合理的途径释放。因而在无人的地方,会自已长出聊天的人类。
牧归又往前挪了几步,蹲在窗下。
待了一会,终于有了人声。
右侧幽幽叹气,大团大团的水雾飞入空中。
“姑娘是不是...”
“嘘,这里不让说。”
一阵当啷声,左侧飞出一团稍小的水雾。
“他们不让,我偏要说,”右侧这人不服气,反驳道,“这事到底有什么说不得的,姐姐们都知道啦,连门房都知道了。就他那张嘴,保管传得满天都是。”
“你这丫头,说话前要看看周围。万一有人怎么办——先说好,这个月月利我不会借的。英哥儿要娶亲了,家里头钱正吃紧,催我呢。”
“你真是心软,当初卖进来的时候说此生没有你这个女儿,现在倒是变卦了。”
“我心硬,上个月的何时还?”
右侧姑娘咳嗽了两下:“姐姐什么话。等这个月发下来了……”
左侧姑娘哼了一声,动了动袖子,好不教冷风灌进来。但这一动,却觉袖子似乎碰着了什么阻碍,凝滞了一下。
她往下一看,和牧归看了个对眼。
“姐姐们,讲什么呢?”牧归眨着眼睛,语气天真。
右侧侍女看到土拨鼠一样蹲着的牧归,发出无声的尖叫。
“你听了多少?”因嗓子闭得太紧,声音气若游丝。
“没听到。”
牧归知道这样说她不会信,但至少能给个安慰。
右侧姑娘瞧着更崩溃了。
“姐姐们,我们现在是共犯。我不想被扣银子,更不想被赶出去。我刚进这府呢,反倒是我要求姐姐们别说出去。”
婆子在她来之前早就将其事迹编成故事,传遍金陵。只要稍一打听,就知道她是谁,因而她没打算瞒着。
“你听不得。快回去吧,主子看到可不好,当心禁足,十天半个月只能待在四尺三寸的小地方,可磨人了。”右侧女子催促道。
“我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憋着姐姐们也难受,四下没人,机会难得,说一说没什么不好,”牧归噗嗤一笑,“姐姐们真把我当孩童啦?”
左侧女子拉了拉她的袖子:“四娘,她说的不错。”
四娘得了同伴提醒,打量了牧归衣着,面上还有几分纠结。
“这事我只和你说。”
牧归点头,四娘跟着蹲下,二人隔着窗子窃窃私语。
“你是新来的那个吧?以前在北面做过工的。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一下没认出。”
“是的,我那下的雪老厚了,来着看不到什么雪,反而觉得不习惯,”牧归顺着道,“姐姐提这个,是因为……和调人有关?”
“是。春暖后要宴宾客,有几人告假出去还没回来,本来还觉得人够用,现在一瞧,哪都缺人。但在这这紧要关头,反倒少人了。”
“这就不对啦,主子先前招过一些人了,不多,但应当能补上吧?”
“那些是给主子们开枝散叶的,怎么能像寻常侍女一样忙活杂事。外头的手脚不如我们这些人利索,有的还不干净,和咱们不能比。”
告假的姑且不记,府里人手本就不足,在不断少人。
“我填上了那些没来的姐姐的位置,那她们去哪了?”牧归将“命案”二字咽回肚子。
“这事,小孩子听了睡不着觉的,”四娘哄她,“问了这些也够了,回去休息吧。”
左侧姑娘也蹲了下来。
“你的位置原是姜姑娘的。初九晚,她出门如厕,再没回来。据说初十一早,在水塘里发现了。发现时已经泡肿了。”
“然后是蒋姑娘。她是十一晚上被芸儿姑娘在花丛里发现的。”
“穆姑娘、央姑娘、珠姑娘,分别在十三、十七、二十那天被人发现。后面又少了几人,但最近不少新姐姐来旧姐姐走,我们不知他们是真的去别馆了,还是……”
牧归懂她未说出的话。
“她们可是惹上什么仇家?”
“并无。央姑娘有一个好赌的爹,但她爹现在还不知道呢。”
“是意外?可有发现旁人脚印,踪迹之类的?”
“也无。那地方每天都被扫得干净,几乎找不出什么线索。但凡有一些线索,气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为什么不报官呢?”
四娘伸出手,揉乱她的发型:“你这丫头,官老爷哪会管呀。那地方黑灯瞎火的,她们不会什么武功,被人在后面一推就栽进去了。”
“几天前开始的?”
“好像是两个月前?年初那段时间。从姜姑娘开始的。”
两个月前她刚来金陵,没时间当刺客,可以先把自己排除了。
“那现在呢?上个月少了好几人,这个月如何?可有少人?”
“不知道。少应当是少了,但告假的姐姐都回来了,这空就补上了。估计三四人吧?”
“那,”牧归将声音又压了压,“这个月呢?”
四娘看左侧姑娘。
她缓缓地摇头。
“没有。”
“不知道,还是没有?”
“没有。我不曾听人提起过。”
四娘笑道:“歹人瞧见我们警惕的样子,怕是胆怯了。我瞧他也不过如此。”
“再说,夫人新招的那些姐姐可是会武的,真有歹人,也不会上她们那去,兴许还能保护我们呢。”
“姐姐们的意思,似乎笃定有这么个人?”
“意外太多,我们都觉得怪。主子的事业蒸蒸日上,总有人见不得好,使些阴狠手段。”
“姐姐们的事都要怪歹人,怎么能怨主子。”
牧归不置可否,陪着笑了两声。
视角受限,她不好评判。是非对错,还要再看看。
澹台家的侍女极力拥护自家主子,倒给了她启发。
她回了屋,锁死房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木筒,将其放在枕下。
这人喜欢在深夜下手,伪装成事故。有些细节四娘她们没说,又不肯说具体地点,牧归只好自己还原。
他这个月还没出手。算算时间,应当快了。
……
夜深,外头静悄悄的,寒气侵入窗子,透骨的凉。
外头无人走动,侍女侍从都已睡下。
幽暗的房间里,牧归闭着眼睛,直挺挺坐起。她披散着头发,踩着一双红绣鞋,梦游似的开了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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