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天你来接我吗？”

“杨远馨，你用的谁的手机？”

“公用电话，插学生卡就能打。”

杨远馨站在走廊，拇指和食指掐着军绿色公用电话，和自己保持一点距离，不让听筒碰到耳朵。

“你接我的话，给我带份烤冷面呗，要最南边那辆白色小车的。记住，是白色车，车上酱汁十多种那辆。”

“知道了。”杨远铎前两天忙着谈生意几乎日夜颠倒，被这通电话吵醒也没生气，只是内心腹诽这大馋丫头，专门打电话就为了提前吃上那一口。

“我的要求记住没？”

平时那些账本礼谱他看一遍就能复述出来，但现在刚睡醒，杨远馨的要求又太琐碎。此刻回忆起她小鸭子似的叽叽喳喳的话，还是有两条拿不准。

脑子拿不准就拿不准。杨远铎翻出另一部手机，趁杨远馨说第二遍的时候语音转文字。

距离杨远馨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杨远铎起身离开卧室。

他上跑步机跑了半小时步，掐着时间下楼把快递拿上来，拆了自己和爸妈买的三个。

杨远馨那两个快递没动，消毒之后把小刀放旁边等她回来拆。

快速冲个澡，拿上车钥匙下楼。

楼下停着三辆车。一辆奔驰，谈生意撑场面的；一辆小货车，送货用的；一辆电动车，不过杨远铎最近在选摩托，现在这车已经继承给杨远馨。

最后杨远铎哪个都没选，走着去的。

反正回家步行也就十几分钟。她累了就打车。

小吃街已经有不少家长聚堆儿给孩子买宵夜，还有三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杨远铎往南走，一眼就看到一辆干净，甚至有点可爱的白色小车。

看起来是她妹妹会光顾的摊子。

周围家长不少，但都没挤在出餐口，点完餐就在旁边等。有一种默契的信任感，好像确信摊主不会漏掉他们任何一单，不用反复提醒。

杨远铎走过去最先看到一尘不染锃光瓦亮的操作台面，带着水珠的新鲜蔬菜，各色调料瓶。就连装粉状调味料的不锈钢调料瓶都擦的干净。

六个一样的瓶子，能分清哪个是哪个吗？

杨远铎低头拿出手机。

“要一份烤冷面，一张面半糖正常醋要洋葱不要葱少放香菜鸡蛋要搅匀的酱要……最后，要浇汁的。”

他也想象不出来这几种调料混合在一起什么味道。

读完，杨远铎才抬头看一眼摊主。但就这一眼，让他愣怔了半天没回过神。

太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小车内明亮的灯光下，女孩扎着丸子头，带着透明防雾口罩，素面朝天白白净净，很有亲和力的一张脸。

盯着人看很不礼貌，但杨远铎根本移不开目光。

他心怦怦跳，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看着女生那双有着浅浅双眼皮的杏眼和自己对视上，升起一种很奇怪、很清澈的幸福感。

“下一轮到你，是给那个高个儿女孩买的吧？她总来我这吃。这回要洋葱？”范晓源笑着说。

“嗯对要，我是她哥。”

范晓源笑着点点头：“难怪，长得真像，都这么好看。”

谈生意时巧舌如簧的杨远铎此刻难得有点紧张，早忘了他妹妹提的三五要求，状态自然地搭话：“每天都在这出摊吗？”

“对，但就这个点儿在这儿。白天我在东边那条街。”范晓源笑着回答，手上动作不停。

“好。”

范晓源干活很利索，和周围等餐的家长好像也很熟悉，听着那些人三三两两对孩子的抱怨、夸赞，她会不冒犯地回应两句。

早早步入社会的杨远铎感受的到，这些家长都很喜欢和她聊天。

他站在旁边，没别的话说，也不想看手机。就放空一点目光看范晓源的动作。

白色的皮纹宽松薄套袖，同色白围裙有着一个卡其色的腰带。干净明亮的车间内，就连白色收钱箱都比别的小摊高级有质感。

小车不大，一次能做三份烤冷面，五张面皮摊在铁板上，很快变得香味扑鼻。

杨远铎扫了钱，拿到餐品打算离开时，被范晓源拦住。

“哎！您等一下。”

杨远铎认真地转回去，看着范晓源，等着听她说话。

范晓源又笑了：“您这份只要了一张面，不用七块钱，六块就行。我送您一个鱼排吧，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不加进去了，直接拿着吃吧。好不好？”

“好。”

“要什么酱？”

杨远铎心跳快脑子乱，随手指了一瓶酱。

拿着一盒烤冷面，举着一串鱼排，杨远铎往学校门口走。

顺利接到高中生，杨远馨边走边吃，有点鄙夷地说：“你吃鱼排配番茄酱啊？”

杨远铎看了一眼手上的串，三俩下解决了：“你不懂。”

“啊！你搞错了，我不要洋葱！”

“肯定是你说错了，源源姐不可能给我放洋葱。”

“你什么时候不吃洋葱了？炒牛肉那次你没吃？”

“那不一样！！！！”

“那我回去再买一份。”

“……啊？”

我哥啥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杨远馨赶忙拉住他：“不用不用，也能吃，补偿我60。下周再给我买一份好了。”

“想得美。”杨远铎顿了几秒，问他妹，“她叫媛媛啊，你怎么知道？”

“嗯。我加了她微信啊，她朋友圈发过她爸妈和她的对话哈哈哈哈超级好笑。‘源源呐’，她爸妈就这么叫她，后来我去买烤冷面就逗她，叫她源源姐。”

……

难怪她能记住“高个儿女孩”。

唉，杨远铎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直接问：“你咋加上的微信啊？”

杨远馨嘴角向下压着笑，眼神怀疑地往斜上方盯她哥：“问这个干嘛？”

杨远铎没回答，拿出手机给她转账六百。

杨远馨捧着消息界面大跳一步：

“芜湖～我火速！”

怎么会有人上高中天天九点半放学还能每天这么开心啊？杨远铎不能理解。

晚上将近十一点，杨远铎收到他妹发来的微信名片。

yyd's：你怎么和她说的啊？

对方很快发了张聊天记录截图。

“源源姐～我哥想加你微信，嘿嘿嘿嘿嘿嘿，就是今天帮我买烤冷面那个黑衣服大高个儿。”

“我可以把你推给他吗？「期待」”

“不可以也很正常的，媛媛姐不要有压力，毕竟他这……”

杨远馨给后面快三行的内容打了码。下面就是女生的回复：

源源姐：哈哈，可以的。

源源姐：才忙完，你们十月一放几天假呀。

后面内容看不到了，杨远铎打字回复：“你嘿嘿啥呢杨远馨？”

对方回了一个很抽象的噘嘴单挑眉表情包，意思大概是“你奈我何”之类的。然后是600元已收款。

杨远馨：嘿嘿～

杨远铎打开范晓源的主页，浏览几分钟，发送好友申请。

yyd's：你好，我叫杨远铎。

范晓源应该在看手机，通过的很快。

rimaund：hi～

rimaund：我有印象哈哈哈

rimaund：帅哥。

杨远铎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初中身体抽条后一米八几的挺拔身材配上端正俊郎的外表也被很多女孩追求过。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帅哥”两个字心跳得如此快。

想回复“不敢当不敢当”又感觉太蠢太装。回复“你也是美女”太油腻太猥琐。回复“被喜欢的人夸帅哥，我受宠若惊”太轻浮太做作。

杨远铎头脑飞速闪过无数答案，最后憋出两个字回复她。

被这个“帅哥”打乱了阵脚。不过是好事，起码自己在形象方面还算比较的……合人意。

那就很好进行下一步了。

yyd's：我就住在学院路，有什么需要搬的食材工具可以随时联系我。

yyd's：很晚了，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yyd's：不是收费的，是自愿的。（引用“我就住在……”）

范晓源：哈哈好，晚安，谢谢你。

yyd's：晚安。

这一天就这么奇妙的结束了，杨远铎睡不着，把账本拿出来看。近期新签那两个大单带来的盈利还是很可观的，明天再去门店叮嘱几句，把新进那批货送去。

他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起床了，写了张纸条让他妹自己去买早餐吃，开着货车去取货。早上人少车少还凉快，挺适合干活。

但他一般不起这么早，毕竟有专门运货师傅，价格也不贵。

但今天不一样

——兴奋，非常兴奋。

上午九点，满载的货车停在滨北建材街。说叫建材街，其实就是一条两百多米的同品类聚集区。杨家爷爷那辈最开始卖板材，赚了钱就在当时的“新开发商业区”买了几个门店。

后来到杨父这辈，几乎垄断了小县城一大半的装修产业。建了两个板材厂，买下这条街十多家门店，从插座台灯到瓷砖橱柜。内容之丰富，产业之辉煌，令人咂舌。

不过后来，疫情来了，工厂长期接不到单，都倒闭了。都以为疫情结束一切能回到正轨，但事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营业额根本回不到从前。

大家似乎习惯了网购，小县城甚至村镇都能享受到送货上门。除此之外，有条件的人家更偏向去市里的家具城；没条件的人家更愿意网购板材，自己找相熟靠谱的木工。

杨父受不了打击，后悔当初得过且过，眼光局限于小县城。看着儿子大学休学无所事事，直接撂挑子不干，领着老婆出去旅游过二人世界。

杨远铎被迫接手，趁着当时房价还没完全下降，五年起步低价租出去大半门店，自留的五家门店中有四家做起了大牌线下连锁店，附近县区乡镇的网购电器板材都从他这儿走，甚至维修费都能赚一点。

还有一家专门培训装修团队，毕竟现代“人力”可以团购，不能网购。装修工人还是要就近找成本低。

在县城的试水比较成功，公司要求严格、培训专业、待遇很好，有针对不同群体的不同价格档位，还有全女团队。

为了保障施工质量、方便处理可能的纠纷，每位工人工作时间都被要求佩戴便携摄像头。这些视频剪辑后发到网上推广，不仅能起到宣传作用，还能增加额外的账号收入。

上周杨远铎亲自去省会选址，想在市里开一家新店。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从学校的阴霾中走出来，为事业运筹帷幄，为爱情心弦初动。

“晓源。”他坐在驾驶位，手上还带着帮忙卸货时带上的白手套，不自觉很快速地笑着念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