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随手捡的树枝,一只手抓住林宇的后衣领,猛地用力把他往后拽。
林宇被拉了个趔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错愕。
姜严没空多看他一眼,急切的目光锁定在墙边的周珩身上,周珩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周珩,双眼无神,面色惨白,细密的汗珠浸湿前额的头发,后背抵在墙上,身体剧烈地起伏着,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小片不明显的淤青。
姜严脚尖一转挡在周珩身前,扬起下巴怒视林宇以及他的一帮小喽啰。
林宇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姜严,阴恻恻地笑道:“刚才我还在和周珩打赌你会不会来呢,没想到你真来了,是不是啊周珩?”
他语气带笑地冲后面的周珩说话。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什么愉快的游戏。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惹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林宇目光转回姜严身上,居高临下地威胁他。
姜严漫不经心地掏了一下耳朵,吐出一句:“你好吵。”
林宇:“……”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这么能说,怎么不去做个演说家。还是说,你就喜欢冲着别人犬吠?”
林宇额角的青筋猛地抽了一下。
“你他妈说谁是狗?”他的语气变得凶狠。
“你自己心里清楚,谁回我话谁就是狗。”姜严双手抱胸,面对比他高半个头的林宇毫不示弱。
我他妈……
林宇简直被气笑了,胸脯剧烈起伏几下:“你还真有点意思,但你可想清楚了,你确定要一个人打我们五个?”
姜严回头看了一眼周珩,见人暂时平静下来,这才往前踏了一步:“你们都欺负到我同桌头上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义气。他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林宇点点头,勾了勾手指召唤小喽啰,“那我不客气了。”
姜严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差点以为自己在春秋时期,打个架都要预先打个招呼。
小喽啰们得了指令,再次抄起家伙攻过去。
姜严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把手上的树枝随手一抛,赤手空拳地和对面四个人打起来。他的打法很有技巧,身体灵活地避开朝他落下的棍子,挥出的拳头带起一阵风直往对面的的人身上招呼。
不到一会儿工夫,他就从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抢来棍子,修长的手指扣着棍子,手腕的线条绷紧,看起来流利漂亮。校服衣领的扣子解开,可以看见姜严突起的锁骨。
见姜严有了称手的武器,几个小喽啰对视一眼,决定下黑手攻击姜严的要害。
草。
姜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看准时机绕了个圈抬脚往离他最近的人的膝盖窝上一别,直接把人别跪下了。
那队猝不及防地向前一倒,连带着后面的人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摔成一团,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捂鼻子捂腰直叫唤。
虽说是打架,但姜严没下重手,招招不使力,招招不见血。
林宇看着眼前位置对调的滑稽场景直皱眉,忍不住问:“你练过?”
“是啊,上次我鼻子受伤纯粹是个意外,”姜严语气轻松,“你就站后面看戏吃瓜?还有,管管你这些喽啰,什么下三滥的招都敢用。”
前面扯的什么“鼻子受伤”林宇没听懂,但他知道姜严在嘲讽自己是个“吃瓜群众”,没多大能耐——
瞎几把扯谈,他抓别人头发让他们跪下求饶叫自己爸爸的次数还少吗?
我他妈管你什么练没练过,先把你揍服再说。林宇心说。
他冷笑一声,对其中一个小喽啰招了招手:“棍子给我。”
被点名的小喽啰乖乖地递上棍子。
林宇抄起棍子在手里掂量几下,不再多言,猛地往前跨步将棍子往姜严脑门上招呼。
姜严眯起眼摆出防御的姿态,准备接下这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实验楼的拐角传来被喇叭放大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全都给我住手!!”
林宇听到吼声堪堪刹住步子,回头看到熟悉的黑格子衬杉外加小肚子,脸上不怎么好看。
与此同时,姜严裤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打开一看,宋明均发送的信息挂在屏幕上。
宋明均:我知道了,我先回去和谭括报告,你小心一点,我叫人过去。
哦,叫了个教导主任过来。
教导主任仍举着个喇叭对他们喊:“全部人都给我过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这帮小兔崽子。”
他像放羊群的牧羊犬似的驱赶林宇和他的小喽啰,随后转过身看向后面两个男生,眼里升起疑惑。
“这是周珩吗,他怎么了?”
姜严单肩背起周珩的书包,伸手揽着周珩的肩膀扶住他,这才回答教导主任的问题:“海主任,他被林宇那帮人打伤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海主任连忙上前查看:“周珩同学,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校医室?”
周珩的眼睛半阖着,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经过刚才一番调整,他好不容易逃脱藤蔓的桎梏,只是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
“没事……海主任,林宇那群人要跑了。”
什么?
海主任内心警铃大作,连忙冲回去抓人:“别跑!全都给我到德育处来!!!”
他的怒吼声回荡在这片寂静实验楼里,姜严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地中海’主任一把年纪了声音还是那么洪厚有礼力,追学生的速度也很快。”
周珩:“……”他靠在姜严肩膀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无声回应姜严的玩笑话。
-
“都给我站直了!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德育处办公室里,林宇和他的一排小喽啰跟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墙上,看得海主任心里窝火。
他拉开办公室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后开口道:“我刚刚调了监控,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几个人围堵一个,尤其是你!”海主任在看到林宇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后突然提高语调,吓得旁边的姜严一抖。
“是不是你把周珩带过去的,带人过来去干什么?”
林宇对海主任的一惊一乍习以为常,觉得烦燥。他收起轻浮,回答:“纯看他不爽。”
“那我问你,假如我也看你不爽,叫人来打你一顿你乐意吗?
林宇挑了一下眉,退后避开海主任喷出的口水:“您随意。水龙头关一下,洒我一身了。”
海主任顿时觉得血压噌噌噌地往上升。
他捂了接心口,对林宇摆摆手:“算了,给你上刑你也吐不出什么。周珩,你来和我说。”
海主任将目光投向周珩。
周珩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
海主任说:“没事,你放心说,老师还在这,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周珩暗自叹口气。心说这哪里是什么敢不敢说的问题,牵扯到别人的事,不说也罢。
他像经过一番挣扎似的开口:“我不清楚,考试结束林宇就把我叫走了。”
海主任以为周珩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继续道:“周珩同学,你也可以单独和我讲,老师替你做主。尽量不要隐瞒,好吗?”
“……没有隐瞒,我不知道。”
“行吧。”海主任见周珩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又把谈话对象换成林宇他们。
“这次的打架性质很恶劣,这次打架我会上报给学校领导,记大过。”海主任顿了一下,又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校园霸凌,如果没有同学来通知我,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伤害到了他人。引发后果无法想象。你们几个别看现在周珩没啥大碍就洋洋得意,假如他严重受伤,他可以选择报警,你们想给自己留下点案底是不是?”
“记大过还不行,你们每个人各写一份检讨,必须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哦还有,打电话!把你们的家长叫来!”
海主任说完,又对姜严说:“虽然你是见义勇为,出发点是好的,但毕竟你也参与了打架,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对,写份检讨就可以,不用叫家长了。”
姜严点点头应下了。
“周珩,你也把你的家长叫来吧,我和他们说明一下情况。”海主任最后看向周珩,语气温和。
周珩正欲开口,却被林宇抢了先。
“叫谁?有人都没有父母。”他阴阳怪气地“嗬”了一声,视线落向周珩。
姜严顺着林宇的视线看过去,惊愕了一下,随后站出来怒视林宇:“你说谁没有父母?!”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被人嘲讽自己没有父母。
“我只是再说事实。”
“你!”
周珩拦住姜严,把他往后拉:“他说得对。”
他的语气平淡,好像说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姜严本来气得双手颤抖,差点儿冲上去再和林宇打一架,可听到周珩的话后他的双眼瞪大,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你说什么?”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许多画面走马灯般闪过脑海,随后定格在其中一帧。
初中三年,统共开了六次家长会,六次他的位置都是空无一人。
桌上放着漂亮的成绩单和白色的“给家长一封信”没有人收,旁边的家长看到后总是忍不住惊叹。
他们放在口中的是这个学生叫周珩,一个没有人给他参加家长会的少年。
刚开始,周珩还能以父母在外地工作没办法赶回来为理由同老师解释。直到初二下学期,理由时效到期,老师向他提出了疑惑。
男生站在老师面前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他到了变声期,噪音低哑。
周珩父母双亡,寄住在姨妈的家里。从小到大,他没有得到多少姨父的优待,姨父来参加他的家长会这件事就连做梦也不可能实现。姨妈工作忙,再加上周珩不喜欢麻烦别人,才有这**年来家长会上唯一一个无人认领的座位。
周珩很少和别人谈起这些,寥寥几句也不知哪句是真言,哪句是谎话,是不是还有所隐瞒。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知道,却奈何隔墙有耳,他的话语清晰地落在门口偷听的林宇的耳朵里。
他从自己父母的口中听说周珩的父母从未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心里本就存有疑惑,
偶然一次偷听刚好证实了心中所想。
林宇本就和周珩不对付,抓住了软肋,林宇更加肆无忌惮地欺侮他。直到现在,周珩依旧记得初二下学期某天晚自习下课,林宇找人堵他时说出的那句“怪不得家长会见不到你父母,原来你是个没爸没妈的□□玩意儿。”
他曾被林宇当众剥开伤口,时隔三年,结痂的伤疤再次被揭开,猝不及防,鲜红的血液渗出,皮肉绽开,令人惊心。
“我也没有其他监护人,叫家长的事就算了。”周珩听到自己这么说。
办公室像是塞进了成百上千只动物,变成一个闹哄哄的动物园,耳膜受到了无情的、无休止的轰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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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周珩不记得了,他只是略微一晃神,意识回笼后便发现自己和姜严已经离开办公室,正向楼下走。
两人一前一后,周珩看着姜严瘦削的背影心里不禁疑惑。
即便是为朋友出头,他听到林宇说自己没有父母时的反应也不该这么大。
南北两边教学楼由连廊连接,此时他们走到一楼的连廊拐角,位置正对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丛。
姜严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下来,转身看向周珩。
周珩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人,他也停下来看着姜严。
周遭空气变得安静,拥扑而至的阳光穿不透,附近清脆的讲课声拍不散,他们在这恍若另一个世界的连廊拐角对上眼。
“你……要去校医室吗?”姜严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视线落在周珩手侧的淤青,搅动了那片沉寂的空气。
“不用。”这点小淤青,对周珩而言算不上什么。
但落在姜严眼里却不一样。
他向前走了一步:“要实在不想去,或者待会放学后你跟我回宿舍,我拿药膏
给你擦擦。”
出乎意料地,周珩答应了。
姜严不知道的是,他刚才踏出那一步时,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像是发着光一样,和周珩被林宇扣住半阖着眼时看到的一片刺目渐渐重叠。
但那片刺目已经不晃眼了,只剩下温暖和宁静。
“……”
“咱俩这么久没回去不算翘课吧?”姜严扫了一眼教室,又说,“我忘记叫宋明均和老师请假了。
“他可能说了,”周珩指了指姜严的裤兜,“你的手机刚才响了。”
姜严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宋明均发来消息。
宋明均:我回去和谭括说明情况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宋明均:谭括出去了,你们人呢?
姜严:马上到。
姜严回完信息,叫了周珩一声:“走了,该回去了。”
“嗯。”
周珩正要抬脚就走,姜严却又叫住他,往前几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珩似有所感,再一次止住了步子,不知道姜严还想要说什么。
姜严先是试探性地捏了一下周珩的手腕,似乎觉得不太够,随后突然伸出手搭在周珩后背,轻轻抱了周珩一下。
这个拥抱并不算是一个标准的拥抱,而且姜严松开得很快,但周珩的感受那一瞬间无限放大。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飘飘落落散下去。
一片温热透过单薄的校服传递过来,胸膛贴紧,周珩听到自己和对方共振般的心跳声,还有耳边轻轻的呼吸缠上自己的耳朵,令他耳朵一阵发麻。抱着自己的人头发软软的,身上好闻的味道不计后果地闯入他的鼻腔,占据一片领地。
“我……”姜严视线落在周珩微微瞪大的眼睛上,耳根悄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抿了抿唇。
“我不太会安慰人。”姜严在周珩耳边轻轻落下一句。
心怀恶意的人揭开陈旧的伤口,妄图留下身体和精神上的伤害,事情滑向无法控制的深渊,该经历多少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多少句咄咄逼人的发难,才能看似平和冷淡地站在对方面前,自暴似的道出经历的伤痛,
周珩身上贴着既定的标签,姜严知道他一定不想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不渴求一味的同情,那只是变相地往伤口上撒盐,袒露他脆弱无助的一面。可姜严没法不在意,思来想去,自己只能给出一个潦草的拥抱。
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林宇的话你就权当他在放屁,他想让你难过。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我会认认真真地听着。
字字句句想说的话,全都在一个拥抱里诠释了。
周珩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上次在宿舍的拥抱属于无意,可姜严带着他的气息主动朝自己包围过来时,习惯性拉响警报准备防备的刺却柔顺下去,没有任何排斥。
心率刹那间失衡,像是怀里多了只不听话的兔子,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肋骨。发麻眩晕的感觉以心脏为圆心,勾动心弦,弹出缓慢的音符,向四周漾开,流过全身的血液,泛起阵阵涟漪。又像是在过电,电流肆意窜过身体,令人浑身酸麻。
周珩敛下眉微不可察地往后撤开,加重鼻息妄图掩盖不正常的心跳,不愿让眼前的人察觉出端倪。
他下意识朝周围看去,幸好,四周空无一人,不会有人看见他们,也不会有别人察觉到他此刻的兵荒马乱。
姜严抱完人后,又拍了拍周珩的肩,眼睛弯起,嘴角上扬:“这下是真该回去了。”
男生的笑容干净漂亮,眼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光,说话时柔软的红色唇瓣一开一合,隐隐露出几颗白牙。脖颈处喉结滚动,话语随着声带震动从那里欢跃而出。
是让人挪不开眼的模样。
周珩长吐出一口气,依旧无法平复不规律的心跳。
他看着姜严,在心里无声地反驳:
他说得不对。
他明明这么会安慰人。
多多支持[加油]
想写他们出去玩的部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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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刺痛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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