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管他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再见到他呢。”
他说这话时,大概永远不会想到,那个让他挂念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他的目光依旧流连在专辑签名处,眼底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的伤感,可唇角却依然维持着那抹惯有且温和上扬的弧度,这强撑的淡然,比直接的失落更让我心头发紧。
“唉……”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声音轻得像梦呓。
“如果可以,真想再看看他在台上的模样……一定会很耀眼吧。”
我怔在原地,思绪纠缠难解。
那就……先让这个秘密在心底多栖息片刻吧。
留作未来的惊喜。我会承载着他这份无心的期待,一步步走向那独属于我的、也是他期望中的辉煌舞台。
届时,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
夜色已浓,万籁俱寂。
尽管身体叫嚣着疲惫,但望着眼前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焕然一新的房间,所有的辛劳仿佛都化作了满足的尘埃,悄然落定。
“这个点了,该做晚饭了。”
他拍了拍沾着些许灰尘的双手,动作自然流畅。
而我,立刻跃跃欲试地提出帮忙。他没有拒绝,只是侧过头,投来一个近乎宠溺的笑容,默许了我的加入。
厨房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温馨。我愣愣地站在中央,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已从冰箱里取出一扇新鲜的排骨,回头见我还呆立原地,不由得失笑。
“又愣着干嘛?”
他声音里带着调侃。
“不是你自己说要来帮忙的吗?”
“哦,好,来了。”
我像是被唤醒,连忙几步走到他身边,接过那扇还带着凉意的排骨。
看着他弯腰在菜筐里翻找,我轻声问:
“今晚吃什么?”
他从中挑出一根饱满金黄的玉米,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冲刷在玉米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煲个玉米排骨汤,菜就做麻婆豆腐吧,嗯……”
他略一思忖。
“再清炒一碟青菜,就这样将就一下,你可别嫌弃哈。”
能再次吃到他亲手做的菜,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幸福。
嫌弃?这样的词汇怎能用在此刻?即便他失手将整罐盐倒入,我大概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并真诚赞颂。
我低头盯着手中这扇排骨,有些无从下手。它该怎样处理?简单冲洗后,就可以直接投入水中烹煮吗?
“我现在该干啥?”
我虚心求教。
“从壁柜里把汤煲拿出来,接半锅水,开火。然后……”
他指了指砧板。
“把排骨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
我依言照做,取出那只米白色的陶制汤煲,在另一个水龙头下接水,将它安稳地放在炉灶上。
转动开关时,手下没个轻重,火苗“呼”地一声窜起老高。
“我的老天爷!”
他惊呼一声,带着哭笑不得的语气。
“大哥,不用开这么大!中火,中火就好!”
他腾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敏捷地从我身前探过,手腕一转,那火苗便矮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退开半步,为他让出空间。
他调整好火候,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眼神躲闪的我,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并未责备,只吩咐道:
“去切排骨吧。”
排骨安静地躺在木质砧板上,冰冷的刀锋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线寒芒。
我举起刀,有些笨拙地砍下去。他在我身旁不远处,正仔细清洗着玉米。
四周静谧,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和并不规律的刀落砧板声。
然而,在我耳中,这些声响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唯有我自己过于鼓噪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如同骤雨前的闷雷,又似汹涌的潮汐,将我彻底淹没。
此刻这般光景,多像一对相处已久的小夫妻,过着平淡却幸福的日常。
这微不足道的烟火瞬间,已足够我在心底偷偷咀嚼、回味许久。
“你住在深山里。”
我明知故问,私心却只是想再听一次他亲口的回答,仿佛这样便能更深入地走进他的世界。
“这些新鲜的蔬菜食材,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闻言,唇边泛起淡淡的笑容,手下清洗的动作未停: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外卖APP上连超市都能直接配送了。这个季节,一次性买够一周的菜,让外卖员送到山外那个岔路口,我再骑着电瓶车下山去取就行。”
说起这个,他眼里有些许光。
“每次外卖小哥来,都会很惊讶地问我,‘你住这儿?房子在哪儿?’我说,‘就住在山里啊。’所以有些人会觉得特别奇怪,有些则会很感慨,说我年纪轻轻就在过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而他们还在为一日三餐奔波。”
他顿了顿。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山腰上,有我一块花田。很多花店都从我这里批购鲜花,日积月累,自然也就有了积蓄。”
我安静地听着,我的慕慕就是如此,独立、自由,像山间自顾自生长的野花,不依附任何人,也能坚韧而明媚地绽放。无论刮风下雨,霜冻雪寒,他自有其顽强的生命力,依旧美丽,诱人探寻……
“江郁!你这排骨怎么剁得这么……抽象?”
他夸张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刀还握在我手里,停留在砧板上方。他凑过来,审视着我那些“杰作”。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在他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里,这无疑是一件失败的“艺术品”。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复杂,像是在努力欣赏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美。
我手里握着刀,进退两难。他指着那些排骨,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你看你剁的,大的大,小的小,这……”
我低下头,松开刀柄,双手有些无措地交握在身前,指尖不自觉地互相抠弄着,他看着我这副耷拉着肩膀、神色惴惴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数落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算了算了。”
他摆摆手。
“你去帮忙看着火候吧,我出去收拾一下餐桌。”
我低声应下。
他半信半疑地转身离开厨房,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好几眼,脚步微顿,我甚至能听到他极轻的嘀咕:
“应该……没问题吧?”
我做事,他能放一百个心……吗?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到最后,我们谁也无法真正对彼此放心。
……
他打湿抹布,拧干,动作利落地擦拭着原木餐桌,然后摆上两只碗,两双筷子。
这似乎是第一次,这张不算大的桌子上,出现了属于第二个人的碗筷。
父母离世后,他便跟着奶奶学习养花,技艺甚至青出于蓝。
奶奶也走后,他选择了独自走进这片深山隐居,已经好些年了。
偶尔通过手机了解外界,安稳、随心的日子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喧嚣隔绝。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像一枚被小心珍藏的宝藏,等待着唯一的发现者。
或许也曾有人踏足过这片山林,但他们不够幸运,未能遇见他,这个独一无二的他。
他仿佛是上天在我最郁郁不得志时,刻意安排到我面前的奇迹,给予我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希望,同时,也兵不血刃地占据了我整片心海,让我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烙印上他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无关时间,只关乎那一刻灵魂的认领。
厨房里传来“噗噜噗噜”的异响,比寻常烧水的声音要急促响亮得多。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
“什么声音?”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冲进厨房。映入眼帘的,是我站在炉灶旁,面对翻涌着白沫、几乎要溢出锅盖的汤煲,一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模样。
关火不是,去揭那滚烫的盖子也不是,只能抬起眼,用一种混合着慌乱和无助的眼神瞅着他。
“江郁!你在干嘛呀!”
他喊着,冲到我的身旁,动作迅速地关掉炉火,然后伸手去拿那个正在喷吐蒸汽的煲盖。
盖子极烫,他的指尖刚触到,便条件反射地猛地缩回,吃痛地蹙起眉,立刻转身将手指伸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刷。
我盯着那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泛红的指尖,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红了……他这双精心养护、用来侍弄花草的、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被烫得通红。
他蜷起受伤的指尖,下意识想将手抽回,向后缩了半步。
但我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
“别躲。”
我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自己,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扣住他的手腕,掌心蹭过他发烫的皮肤,将他的整只手重新拢进掌心,不容拒绝地按回冰冷的水流下。
另一只手则撑在他身侧的料理台边缘,身躯自然而然地向前,形成一个将他半圈在怀里的姿势。
水流顺着我们交叠的指缝不断坠落,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的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他被烫红的指尖。
这冷热交替的细微触感,让他在我怀里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我温热的呼吸,尽数吞吐在他敏感的脖颈侧,带起一阵暧昧且令人心慌的微痒。
“对不起……”
我的声音喑哑,温热的呼吸代替了所有想要亲吻的冲动。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下了更深处、更逾矩的词句。
他没有立刻回应,空气凝滞了片刻。然后,我感觉到他空闲的那只手的尾指,极轻地、试探性地勾了一下我早已被水渍浸湿的袖口。
“没事……”
我清晰地听到他这样说,声音细微,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将他的脊背又拉近了半寸。
他清晰地感应到我的动作,猛地挣脱了我的包围,有些别扭地躲到一边。
刚刚因冷水冲刷而降下去的温度,似乎瞬间又爬上了他的耳根与面颊。
他没有直视我的眼睛,眼神飘忽,还沉浸在方才那过于亲密的接触中,未能回神。
“你……你先去把豆腐切了。”
他试图找回平常的语气,却依旧有些慌乱。
“是大是小也不管了。我……我去趟卫生间。”
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底泛起一丝得逞般又隐秘的得意。
他分明是对我起了反应。像这样带着悸动与试探的欢闹,若能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
饭菜终于上齐。我们相对而坐,他到现在似乎还不敢抬眼直视我,只是低着头,瓷勺无意地磕碰着盘沿,发出细碎的清响。
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心数着碗里的米粒。
我的筷子动了动,将鲜香麻辣的麻婆豆腐搅拌进雪白的米饭里。
另一只原本积了薄灰、被藏在橱柜深处的碗,此刻却盛着他用心熬煮了半个小时的玉米排骨汤,汤色清亮,香气四溢。
“再不吃要凉了。”
我出声提醒,同时将那只汤碗往他那边轻轻推了半寸。
他的目光落在我推碗的手上,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筷子尖在碗里无意识地划拉着,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我的指尖摸到竹筷尾端那些细密而熟悉的刻痕。从前他独居时,总爱用刻刀在筷子上雕刻玫瑰,一瓣一瓣,极其专注,常常刻到指尖发红。
如今,这朵沉默的玫瑰就静静躺在我指尖之下,它不仅仅是一个精致的刻痕,更像一处静谧的心灵归宿,安放着我所有漂泊的情感。
饭菜的味道,是记忆中的味道。坐在对面的人,也是记忆中那个人。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之间,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专注地、小口地扒着饭,我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是觉得这一切太过不真实吗?还是因为思念终于得偿所愿,反而让人心生怯意?
可即便这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的幻梦,我也宁愿深陷其中,说服自己……眼前的所有,都是真的。
饭后,我帮他一同收拾了碗筷,彼此互道了晚安,各自走进房间。
洗完澡后,浴室内水汽未散,镜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
我抬手,胡乱地抹开一道清晰的水痕,双手撑在冰凉的盥洗池边沿,盯着哗哗流淌的水龙头出神。
半晌,我俯身,掬起第四捧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簌簌坠落。
当我抬起头时,镜中的人影随着雾气缓慢消散,渐渐清晰……额前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面颊被冷水激出一种异样的、近乎病态的绯红。
晚风从未关严的窗缝溜进来,轻轻拂动,镜中人终于露出了完整的面目:潮湿的,苍白的,带着一丝易碎感的。
这是我。一个身处于甜美梦境中,反而感到惶惑不安且不真实的我。
夜已深,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明明叫嚣着疲惫,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索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发呆。
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眼前人亦触手可及。
我到底还在犹豫、害怕些什么?思绪纷乱,最终却只落得一片空白。
当睡意终于如潮水般漫上,我伴随着窗外隐约的花香、泥土中蝼蛄的鸣叫、以及无边无际的温柔黑暗,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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