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渔歌子》
临近夏日,山间多雨,没过几天,温来笙才写一纸字,熟悉的哗啦声已经飘进了耳朵里。书生呆立片刻,想起外头还晾了衣裳,着急忙慌往头上扣了个斗笠就出去收衣裳,回来时顺便把飞过来躲雨的小雀鸟引进屋里,又抓一把小米洒在桌边,给它们吃。
温来笙放好衣服,看了会儿小雀鸟蹦来蹦去的样子,就继续提笔写字。等他又写满一张,抬头看往桌边,那里只余下几颗卡在缝隙里的小米,鸟儿已不见踪影。
“咚咚”。
轻轻两声,温来笙立即放下笔,走向门边。
“是,孟姑娘吗?”
他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温公子,是我。”
“山里的雨有些大了,我可以进来避雨吗?”
两人再次面对面坐着,只是这次,天色还没有暗到要点灯,温来笙上茶的时候也没有再出现茶水洒出来的情况,一切都很好。
“对了,姑娘上次,似乎遗落了什么东西。”
孟真接过温来笙递过来的香囊,却没什么言语。这使得温来笙有些捉摸不透眼前人的态度。
他小心翼翼问:“可是香囊有什么破损?”
孟真起身,她的手越过香囊,搭在了温来笙的肩上。
“孟——”
“公子。”孟真欠了欠腰身,使得自己和坐着的温来笙视线相交,“我该如何报答你?”
雨天本该是爽利的,屋里又开了窗,细雨凉风,温来笙却觉得周围闷热起来,就连眼前人,好像也有些看不清楚。
只觉得身影很美。
有一股清新的味道靠近鼻腔,尾调又有些花朵一般的香气。
唇上似乎也尝到了软软的……像是山间野果子的微甜。
我不该这样的。
温来笙在这山间小屋住着,日常多是温书习字,除却生活必要,鲜少与人交流,更别说和女子这样亲近。
“公子对我这样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好像谁又碰到了旁边的一堆书简,散落在地上的声音本该是响的。
本该是响的,但温来笙自己的心跳已经盖过了这样的响声,也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此刻的雨意彷佛直接滴在了他的心上,湿乎乎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却知道自己肯定抱了什么,晃晃悠悠的,是梦吗?
那这梦真真是……非礼勿视。
两人倚靠在放纸笔的矮桌边,孟真看着脸上带了迷茫的漂亮公子,生了一些不忍心,想了想,拿了从温来笙身上松下来的衣带,遮掩了温来笙的视线。
她知道温来笙此刻无法反抗,便低声诱哄。
“我的好公子,外头正在下雨,我无处可去……你又帮我找回了重要的东西,帮了我这么多次……”
“你不用……我们,不该——”
“公子这样的人,一见钟情也是要得的,更别说公子帮我许多……还是说,公子嫌弃我,觉得我只是一个采药人?”
这话倒是叫温来笙极力反驳,“我没有——”
轻甜的吻隔着纱,落在了温来笙的眼睛上。
“既已如此…何故要放走此间欢愉呢?”
新笔被浸水,揉捏,开锋,又选了味道好闻的颜料,沾上艳丽的颜色,绘于纸面,终是留下了一幅欢愉时光。
温来笙在矮桌边醒来,像极了往常读书时不小心睡着的样子。
他睁开眼,身边没有别人,衣服也好好盖在身上,免去了着凉的可能。
日光熹微,许是昨日下雨,晨露太重,没什么动物出没,山林很安静。
小屋里也很安静。
代表着开始的衣带好好呆在他惯常放的位置。
温来笙没有找到孟真,也没有找到孟真留下的痕迹。就连香囊,也还在架子上的盒子里好好收纳着,并没有取出来的痕迹。
是梦吗,这衣服是他怕冷自己盖上的?
温来笙的手覆上心脏所在的位置,那里在一下一下跳动。只是想到“孟真”二字,就会跳得尤其快。
梦里的孟真……
一片绯红悄然攀上了他的脸颊。
他竟然做了那种梦!他、他——真真是太失礼了。
温来笙失魂落魄般坐在床上,控制不住回想那个旖旎的梦,愧疚的同时又不知怎么生出一丝庆幸。
幸好是梦,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去面对孟真……不对,就算是梦,他该怎么去面对孟真啊!
连灌两杯冷茶才冷静下来的温来笙注意力发散,有些麻木地收拾着因为睡觉又被他扒拉得更远的纸笔,也因此,忽视了某张纸上的一点胭脂色。
分门别类放好书籍与书简:诗词,史书,游记,野史——嗯?《夜苑随笔》?
温来笙翻了两页,原来是一本鬼怪志异。他也不是那种只四书五经为奉的书生,什么都爱看一点,就讲小说随手放在书案边,计入翻看日程。而且自己本就住在山林之中,估计看的时候会更有感觉。
这样胡乱想着,“梦”的困扰终究散去了一些。
直到下一个雨日,“咚咚”的声音想起。
温来笙开门,是孟真。
这次的孟真撑着一把油纸伞,没背药篓,但是挎着一个食盒。
“今日小雨,我得闲,就来看看温公子。”
如同第一次见面,孟真的神情依旧温和,可不是梦里那般艳色——等等,温来笙在心里给自己一脚,想什么呢!
“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小食,来给公子尝尝,希望公子不要嫌弃。”孟真把几样点心一一摆出来。都是些家常点心小食,但孟真做得精致,里面又不知加了什么——
“一点调和味道的药材。”
“很好吃,姑娘的手艺很好!”温来笙赞不绝口,“如果是这样的手艺开店,我肯定日日光顾。”
孟真笑了笑摇头:“只采药一事已够我忙碌,公子若是喜欢,我便带着点心常来,只怕到时候公子会觉得我叨扰。”
此刻温来笙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只好连连挥手。孟真怕他噎着,又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茶杯。
温来笙问起孟真的烫伤,孟真直接撩起胳膊上的衣物给他看。
胳膊上没有了之前见到的红,应该已经完全好了。
孟真笑盈盈看着温来笙又别过脸,问:“我来这里还有一事,不知公子可有见过一个绣了朵黄色小花的香囊?”
“有,姑娘请稍等。”
温来笙去盒子那里把香囊取出来,递给孟真。
“是了是了。”孟真接过,系在了自己身上,“多谢公子替我保留。”
温来笙好奇,“这香囊,可是你的心爱之物?”
“我常在山里走动,这香囊里放的是一些驱蚊虫的药材,用得久了,便只习惯这个了。”孟真解释。
“如此……”
“不过公子这里真是个好住处,我都没见过一只蚊虫呢。”
“呃,可能是鸟儿经常光顾的缘故。”恰好,常来要小米吃的那只小雀鸟正在窗楞那里跳来跳去。
孟真觉得好玩,就把点心渣放在手心里,去投喂它。小雀鸟晃晃脑袋,倒是真的飞到孟真的手心里去啄食了。
“当真有趣,它有名字吗?”
温来笙于一旁看着:“未曾,它是个贪嘴的小雀,最近常来我这里要小米吃。”
“公子真是个好心人,对小鸟也是这样。”孟真伸出指头轻轻碰了碰小雀鸟的脑袋,温温软软,“小雀小雀,你这么爱吃小米,给你起名叫小米怎么样?”
得了新名字的小米吃饱了,就又飞回窗楞上,歪着脑袋看着屋里两人。此时窗外天色又暗了几分,雨声也渐渐大了。
门口,孟真的伞是拿了又放,小雨变大雨,不晓得她的伞能不能撑得住。
“温公——”
“孟姑娘。”
两人的声音撞到一起,温来笙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等雨小一些,再离去吧。”
囿于大雨,孟真又回了屋里。
孟真坐在矮桌边喝茶,温来笙就想给她找几本闲书打发时间。
医书?孟姑娘是个采药人,她那里的医书肯定比这里更好,还是勿要班门弄斧了;诗词?史书?她会感兴趣吗……对了,好像有一本画册。
孟真看着温来笙在书架上忙忙碌碌,放下茶杯,正想问问是怎么个回事,手却碰到了矮桌上一本被随意放置的书。
说起来惭愧,她识字并不多,平时只应付采药生计,翻了两页,就见到了不认识的字。
“温公子,这本书?”
温来笙还在思考那本画册跑哪里去了,就听到孟真的声音,转身一看,发现孟真手拿着的正是前几天他翻找出的那本《夜苑随笔》。
“是一本讲鬼怪故事的,姑娘要看?”
“想看来着,可惜我识字不多,看不太懂。”孟真撑着下巴看他,“公子可否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字?”
温来笙又陷入了奇怪的状态里。
他手里拿着那本《夜苑随笔》,给孟真解释着那几个生僻的字眼,孟真点点头,温热的身体时不时凑上来,指着下一个不认识的字,等着他的解释——
“公子,那这个字呢?”
是俗套的书生赶路,遇到好心姑娘收留的情节,而姑娘实际上是吃人精怪的这一真相,也是再好猜不过。
总算把故事断断续续讲得差不多,温来笙觉得自己有些出汗。
“书生最后还是被道长成功救下,而那个漂亮的精怪,最终消散于人间,不复存在。”
故事结束,孟真摆弄了一下喝空的茶杯,面上不解:“可那个精怪后来不是喜欢书生吗?书生不也对她一见钟情吗?精怪后来又死了……这算是红颜枯骨吗?”
“算是人鬼殊途吧?”温来笙没什么太多想法,“各有各的缘法,如果那道士后来没有出现,书生和精怪呆久了,也会死的。”
“外头还在下雨,挺像书里书生与精怪初遇的时候。”孟真从温来笙手里抽出了那本书。她的发丝有些松散,有几丝拂过了温来笙的面颊。
他闻到了孟真身上那些让人着迷的清香。
“嗯……确实有点像……”
“那如果我是精怪——”孟真淡色的唇一张一合,温来笙目不转睛注视着。
“公子会愿意吗?”
“愿意……什么——”温来笙的嘴还没跟上脑子,声音已被柔软香甜的什么堵了回去。
孟真倾身,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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