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屋内明显有一股许久未住人的味道,门窗紧闭不通风,入目若见之处,有些都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江子楚刚想说话,一个没注意,呛到嗓子眼,咳了两声。
秦傅顺手递了张纸巾和口罩:“戴上。”
“行。”江子楚不客气,把口罩撕开,戴在脸上,“地板也没多干净,我就不换鞋了。”
“没事。”
几年没人住,屋子里却没什么变化。
“你有什么要看的吗?”
秦傅思忖片刻:“帮忙看下家具有没有坏掉的地方,然后也检查一下水电设施,看看是不是有老化的情况。房子采光、朝向和装修都挺好的,就是太久没人住了。还要记得提前跟房东说一声,有些需要修的地方让他来修一下。”
江子楚瞟他一眼,挑眉:“没想到你看上去还挺专业的。”
“做过攻略而已,不算多专业。”秦傅敛眉笑笑。
他走到前面,嘱咐句:“把门先关上,我去开窗,都是灰尘。”
“哦。”
江子楚转身,带起空气里的尘土飞扬,暂时熄了心里那点不安分的小九九。他没有洁癖,但还是倾向于更干净的环境。
虽说屋子里有灰尘,但显然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收拾的很干净,看过去倒像是一个等待出租的打理不错的房子。
客厅的沙发和电视摆的很整齐,几个垃圾桶里都空空如也,连带着书房和卫生间也没有东西。
江子楚不见外地往卧室里走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光秃秃的床架子,心里喟叹一声。
“你在找东西吗?”
江子楚回头,看见秦傅的目光扫视房间里。
“没有,就是进来看看。”江子楚耸耸肩。
秦傅不疑有他,点头:“这里面的东西,当时我都带走了,后来房东来收拾过一遍,应该没剩什么东西了。”
江子楚沉默片刻,脸上神情微动,嘴张开几回随之闭上,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秦傅靠近,江子楚察觉到什么,瞬间绷紧腰背,然而秦傅只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到飘窗旁。他右腿半跪,双手用力,成功地将窗户推开。
江子楚心情复杂,闻见窗外风声灌进来。
“书房里的书都是你拿走的吗?”
秦傅:“有些是,有些不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子楚分明记得当年书房里的书是被落下的,说明秦傅前几年至少回来过,或者有过接触。
“应该是……”秦傅思索几秒:“六年前,房东的儿子找到我,问我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的。我说是的,然后他就说帮我寄到G市的家里去。”
“还有别的东西吗?”
“有。”
“……”江子楚迈步,往窗边走。
“所有都带走了?”
秦傅不犹豫,一个“是”字也说得铿锵有力。
“东西呢,扔哪了?”
“在家里。”
江子楚转而一笑,一点儿也不克制,眯起眼睛,笑得没形,秦傅表情担忧,不明所以,就差脱口而出一句“你没事吧”。
良久,他揉揉眼角沁出的泪珠,颇像哭过后红成一片的眼尾。
秦傅神色不变,眼神微闪,抬手用不算光滑的拇指划过,留下无痕的一道。
江子楚这回没伸手阻拦,反倒亲昵的反手一握,嘴上却没多温柔:“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
秦傅无奈笑笑:“我想说不是,但你认吗?”
“不认。”
江子楚抬头,双唇落在面前人的鼻尖上,轻点一下,冰凉凉也甜丝丝:“你这人一旦决定要瞒人,那真的是滴水不漏,连蚂蚁都爬不过去。说谎的本领也是一流的,但奇怪的是,每次你说出来,别人就是会相信。我真的很好奇,你这技能到底是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的?”
“不算……骗人吧。”秦傅摸摸鼻子:“那年十一月的时候,**妈妈突然敲门,把那双鞋给我,我还以为是阿姨给的礼物,但她说是你寄存在她家的,说过几天要送我,谁知道过快两个月你也没去拿,她还以为你忘了。”
“我是忘了。”虽然是故意忘得,江子楚话只说一半。
“嗯。”
“江子楚。”他的声音很沉:“关于我妈的事,我欠你一句道歉。”
“不用道歉。”江子楚深吸口气,坦白:“跟林阿姨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心里有鬼,越了界。再说秦凯风的事情,当时没过去多久,林阿姨心里有口气憋着也挺正常的,我就是觉得——”
“对不起她。”
话音落下,江子楚的声音哽咽了两秒,深吸口气。
约莫是心里憋了很久,没想过有机会再说出来。
在分开后的前四年里,江子楚经常陷入沉思,想象着如果再次遇到秦傅,他会如何应对。他考虑过多种可能:是直接给他一记耳光表达愤怒,还是痛斥内心的不忿,甚至如同他人所想象的那般,低声下气地接近,以期望再次吸引他的注意……
只是这些幻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模糊,粉碎开来,只剩一地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时间匆匆,窗外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了几缕温暖的阳光。这些光线丝丝缕缕地透过双层玻璃,折射后洒在秦傅的身上,有如不太真切、虚幻的线条。屋里的飘扬的灰尘亮晶晶,像是在海底一点点浮上来的漂亮水泡。
江子楚抬眸,瞧见秦傅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一种使人心头一刺的深邃,分外滚烫,极其炽热,仅仅一瞥,便仿佛是被沸腾的开水猛烈喷发而出,于是眼神不由得躲闪开来。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我倒觉得好受点。”那人春风化雨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隐约流露出些许深藏不露的情绪。
“……”江子楚感到一言难尽。
他未尝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当时能保持适当的距离,或者只将彼此的交情维持在表面,即便这样也有阵痛期,但绝无可能陷入那长达数年的煎熬。
他多次试图抽身而退,但每次都被人紧紧抓住,这才越陷越深。
所以有时候会生出点怨恨,隐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充满了抵触与抗拒。
秦傅显得有些颓废,他抓了抓头发,原本一早打理得整齐的碎发此刻散落下来,靠在额角,再也难以窥见一丝一毫的从容与风度。
“江子楚,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我知道。”从早到见到的第一面,他就很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那时候明知内心的抵触难以抑制,明知有些事不可为而偏要为之。林……我妈她没有强迫我,所以是我没想好,企图有一个不说皆大欢喜,至少也两相圆满的结局,结果却作茧自缚。”
“不对。”江子楚十分冷静,他退后两步,认真道:“你在骗我。”
其实秦傅说谎时很明显,他的情绪是真的,但说的话却往往与真实意图背道而驰,因此总是看起来分外割裂。
江子楚一直都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会在信任与怀疑之间犹豫不决。
秦傅一愣,勉强一笑:“你怎么总在该机敏的时候显得迟钝,不该机敏的时候偏偏表现得这么聪明。”
江子楚闷哼:“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聪明。”
秦傅揉揉额头,缓了会。
“到底什么情况,老实交代,别给我瞎扯淡,还有你之前说的协议到底什么意思,卖身契吗?”
秦傅被这句生动形象的比喻堵得一时语塞,半晌:“说是卖身契,也差不多。”
“其实是我单方面和她打了个赌,以协议的形式。”
“……赌什么?”
“赌我的将来。”
“将来?”
“对。”
江子楚耳畔响起许多年前秦傅的话。
他默默铭记了无数个岁月,每当夜深人静、梦醒时分,总会反复追问自己:“我想过将来吗?”,然而,这些思绪最终都如原封未动的信件一般,被悉数归还给了说这话的人。
“当然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说到底,她的确没有强迫我,也许在她眼里,我难得这么好说话。”
江子楚皱眉:“你疯了吗?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没开玩笑。”秦傅微笑:“我说过,我的将来本来就不是自由的,反正都是一条路走到黑,我也只是在既定的路,分几条岔路口而已。”
“你真的是……”江子楚苦思良久,却仍不知如何措辞,索性利落地闭上嘴巴。
秦傅身上散发出的张狂气质如同无形的力量,从皮肤表面细小的毛孔冲破而出,弥漫在空气中,肆意游荡,无情地压迫着每一寸神经。
弯起眸时,金边眼镜框遮着,也少了些温和,多了点骨子里的邪劲。
只是偏生这样桀骜的他,犹如夏日的暴雨猛烈冲刷,将坚硬的石头打得粉碎,最终露出新生的绿芽。
江子楚转过目光,落在一旁的飘窗上。
“那现在呢,你怎么想?”江子楚轻声问:“林阿姨的情况是不是不乐观?”
秦傅承认:“是,她可能接受不了。”
江子楚叹一口气。
“不过……”秦傅顿了顿,“我觉得,她也许并非毫不知情。”
前一阵秦傅回去,林淑和他并不亲昵,两人客气友善地沟通两句,就不了了之,唯有他偶尔低头回消息时,林淑会僵硬着脸,多问一句,秦傅含糊其辞,林淑脸色不愉,才勉强聊起其他。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就没低调过,除非是傻子,不然谁看不出来?”
“因为我根本就没想瞒着。”
熟悉的气味逐渐逼近,江子楚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然而,在离墙还有一小段距离时,他及时停下了脚步。即使没有伸手去摸,他也清楚,那面墙壁恐怕并不干净。
他手肘弯曲,抵在胸前,好在秦傅没有步步紧逼,摘了眼镜,捏在左手手心。
后方无处着力,身体被迫向后仰,仰着脖子,只靠着腰上一只紧勒着的手支撑,这动作着实累人,江子楚基本没顶住半分钟,就觉得酸胀难耐,不满斥声咕哝。
秦傅含笑:“你不是说了吗,如果我想瞒着,不会有人能抓到我的任何把柄,”
“……能不能别没事就发癫。”
秦傅低头,模糊不清说了声“行”,江子楚瞬间变得安静,只得将话语生生咽回肚中。
从屋子里走出来,江子楚身上发热,干脆解开身上的围巾,然后一把扔到秦傅手上,他扯扯领口,随口问:“你跟李思齐是怎么回事?”
“李思齐?”秦傅想了想,从记忆角落把这人拖出来,“你怎么知道他,向远跟你说的?”
“不是向远。”江子楚使劲挣扎,把手从秦傅掌心里挣脱开来,顺嘴解释一句“很热”。
“我知道他是因为人家跨洋千里追情人,追到情敌身上去了。”江子楚调侃。
“……什么意思?”秦傅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入职LinkH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谁让我聪明,猜出来的。”
两人走到小区外面,秦傅静默不语,目光微沉,江子楚心底升起质疑:“难道你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辛没说?”
“你怎么想?”秦傅不着急,先反问。
江子楚扶着下巴:“其实还好,这小子性格不错,长得不错,就连能力都是拔尖的,是个人才,留在公司里,将来绝对能派上用场,留不住也能当劳工用一段时间。”
秦傅展眉,气氛轻松下来,搂住身旁人,把人往一侧压去:“我不是问这个,其他的呢?”
江子楚撇嘴:“问我干什么?有些人自己惹出来的情债,他要报复,要再续前缘都行,归根结底,跟无辜的我有什么关系?”
秦傅忍俊不禁,笑出声,他伸手揉了揉江子楚的脑袋,对这种有点扎人的手感爱不释手,没摸两下,果然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掉,随之而来的是郁闷的“别摸我头”。
他轻缓地说:“江子楚,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江子楚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他轻轻地发出一声“哦”,并未多做回应。脚下不经意地踢开一块石子,引发了“咔哒”滚动的声响。
过了几分钟,江子楚肯定道:“秦傅,你真的很卑鄙。”
小区外是一排侧路,紧挨着一条并不清澈的城中河,天色尚早,上一回在这,他半蹲在路旁,路灯投下一道阴影,地上是被水珠落下形成的深色的渍印。
建筑投下的细密影子在冬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沉着而宁静。微风吹拂着侧路两旁的树木,树影在地面上跳跃舞动,勾勒出斑驳的光影交错。城中河水轻轻流淌着,微小的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噗通”清脆的声响,随即沉入水底。
深绿色的叶子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啃啮痕迹,路面上几片残存的落叶被车辆碾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江子楚侧目去看身旁人,恰好撞见他的目光,匆忙躲闪。
感觉我的关上字数统计码字了,不然实在是很影响我的发挥!
顺便更到后面,真的会忘记前面的剧情……每次都要关键词搜索打开来看一遍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第 6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