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祁连山回来后还有一天假，池洱想到先前的梦，带着池妈去了趟外婆的墓地。清明节还好好的，现在墓碑斜倒着砸在旁边墓地上，母女娘花一上午修整好，临走前看了眼隔壁墓碑的照片，池洱打个寒战，果然是那晚的婆婆，心下对大千世界又多分敬畏。

恢复上班的第一件事，是参加亿睡科技和美国NEA联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发布会上李文渊在，史叙不在。

李文渊变化很大，面对记者提问，侃侃而谈自信飞扬，跟池洱印象中判若两人。小时候追着她屁股后面跑的男孩不爱说话，那句要娶她的无忌童言，是池洱被跟急了拉出妈妈，被吓到才说的。再长大些，是个书呆子，人生两大执着：读书和池洱。以为他读博后会做学术研究，没想到进了最靠交际的圈子。

发布会释放出三个重要信息：一是完成首轮融资30亿人民币，二是新产品助眠灯的推介，三是引进硅谷人才更换现有研发团队，意思是史叙被替代了。挺好的，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没必要留在颇受关注的企业被曝光。

发布会结束后，池洱在电脑上整理记录，孙以俏用手肘碰碰她，“嘿，旧人来咯。”

池洱抬头看见李文渊正朝自己走来，当初分得很体面，再见亦是朋友，她起身落落大方打招呼：“好久不见。”

李文渊站到她面前，摊开双手做拥抱状，“真的好久不见，这个礼仪不算过分吧？”

喝过洋墨水连做派都变了，池洱张开右掌向他手掌一击，“这个礼仪更亲近，好兄弟。”

李文渊不在意变相拒绝，笑着收回手掏出手机，“我给你打过电话，是空号，新号码是多少？忙完这阵一起吃个饭。”

“你还是不用微信？电话是185XXXXXXXX。”

“打电话沟通效率更高，再说，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李文渊说完颇有深意的看着池洱，“今天比较忙，不多寒暄，你继续。”

“好。”池洱避开他的目光，简短回答。

李文渊走开后，孙以俏凑过来拍拍池洱肩膀，“据说NEA在中国成立分部了，他怕是要卷土重来的。”

“人家就想叙个旧，退一万步，他要实在有想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看这艘旧船升级改造得挺好的，比以前闷葫芦的时候有魅力多了，挡他干嘛？”

“俏啊，你追过人吗？”池洱话锋一转，托着腮看起来很苦恼。她听到更换团队时就给史叙发了信息，石沉大海至今未回。

孙以俏狗鼻子灵得很，立马闻出春天的气息，“你要追谁？”

“今天没来那个。”

“谁？谁让你大姨妈都不来了？”孙以俏惊讶地捂住嘴：“带球跑？”

“史叙！追史叙！”池洱血压飙升。

“哦哦哦。”孙以俏反应过来，“好眼光，有志气！这颗极品白菜被你拱才能服众。我只教你一句’好男怕缠’,把你漂亮的小脸蛋天天往他面前凑，早晚拿下。”

“有没有快点儿的办法？”

“啧啧，危机意识这么强，让我想想…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下药睡他！”孙以俏一嗓子嚎得保洁人员纷纷往这边看。

池洱头疼扶额，自己这个好闺蜜在语出惊人方面，真的从来不叫人失望。

下午做版缺图片，找不见牛虎，许青给他打好几个电话，最后被警察接起，说他骑的摩托车被面包车撞了，现在人在医院。一行人匆匆赶去，牛虎已经打好石膏躺在病床上，所幸只是腿部骨折，没伤着别处。

许青见面就骂：“怎么打石膏的地方不是脑子？警察说你在马路上蛇形漂移才被撞的，这得是脑子出了问题才干得出来的事。”

牛虎蔫吧唧唧地看着她，又丧气地把头垂下。

王劲柏看不过眼，“温和些，病人需要安抚。”

“安抚什么呀，再安抚下次就得安葬了！”许青文文静静一姑娘，这会儿像只发飙的母狮子。

王劲柏还想说话，被池洱拦下，“得了，牛虎把内存卡给我，许青你先留下来照顾他，我们仨这就回报社。好好养着啊，晚饭给你俩订好送来，撤。”

医院人满为患，等了几轮电梯都没上得去，王劲柏在楼梯间拐角处找到一台电梯，大概因为位置太隐蔽，一个人也没有。

三人顺利进入电梯，孙以俏说：“这俩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

王劲柏：“啊？”

池洱：“我猜牛虎还没追到手。”

王劲柏：“啊？？”

孙以俏：“那这苦肉计来得是时候，诶？苦肉计好啊！你试试？”

王劲柏：“啊？？？”他感觉自己被整个团队隔离了。

电梯在4楼停住，门打开，外面一名护工推着张蒙着白布的病床，看见他们仨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推着床进来了。

“去哪层？我帮你们按。”孙以俏见护工双手不空，主动帮忙。

“负一楼。”

孙以俏按下-1，“车库在负二楼呀，负一是哪个···负一是那个吗？！”说完她迅速贴近电梯壁，与病床拉开距离。

池洱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停尸房。所以眼前被白布蒙着的是具尸体。好死不死她被怼在最里面，被尸体“踩在脚下”。电梯在负一楼停靠时稍微有些晃动，白布往边上滑落，露出青紫色的脚掌，隐隐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池洱早上吃的粥从喉咙涌出来，“哗”地一声吐在布单上，护工面色不佳地推着尸体走出去，不忘回头下剂重药：“这是医院的运尸电梯，你们下次可别再走错。”

三个人跟吃了苍蝇似的，满脸菜色。把车开到大太阳下，王劲柏给每人点上三根烟，朝医院的方向三鞠躬。晚上做完版，他还嘱咐两个姑娘，回家最好找个盆在里面烧点儿黄纸，然后跨过去，去去霉运。

池洱和孙以俏一合计，决定拿上几张旧报纸在报社楼底把这事儿办了。两人找个空花盆，刚点上火，就听见史叙的声音：“这是干嘛。”

史叙戴顶鸭舌帽，环抱双手斜倚在报社大门边，风衣敞开着，大长腿优越。池洱好些天没看见他了，这会儿只知道盯着他傻乐。

孙以俏用肩膀撞撞她，“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快回人家话呀。”

“哦，我们白天碰到尸体啦，打算跨个火盆。”挺惊悚一件事，被她说得像中了彩票那么欢快。

史叙笑笑，“那你们先垮。”

“你别看着我们垮，怪难为情的。”

“我去车上等你。”史叙说完走向停在路边的特斯拉。

“Model X，环保不骚包。我看这情形哪用你追呀？郎情妾意得挺明显啊。”孙以俏说着先从火堆上跨过去。

“你不懂，他可能只是觉得对我有义务。”池洱抬脚试了两下，但今天这裙子实在不好垮。

“他是你爸？还得上杆子养你？他对你是啥试试就知道了。活学活用苦肉计，你忍一下。”

孙以俏迅速下蹲抬起池洱一只脚在火上晃了晃，池洱一声惊呼，史叙赶紧从车上下来，看见她雪白的小腿一片绯红。

“不碍事，看样子没伤到真皮层，跨不过就别垮了，能自己走过来吗？”史叙没靠近，更没有要搀扶的意思。

孙以俏遗憾地摇摇头，“看走眼了，革命道阻且长，同志任需努力呀。去吧。”

池洱瞪着她用口语说：“回头找你算账。”然后咬着牙跟史叙上了车。

上车后史叙问：“家里有烫伤药吗？”

“有的。”

“那到家我给你擦。”他停顿一下，“刚才没来扶是怕你同事多想。”

“你要去我家？！”池洱的重点总是抓得很精准。

“明天初一，你不给我打电话就只能我来堵你。”

“没给你打电话，但给你发微信的呀，你也不回。”池洱语气有点委屈。

“最近卸职要交接的事情很多，而且我在忙着做个物件。”

“能忙到挤不出回微信的时间？”池洱小声嘟囔。

“那物件真的有点儿耗时间。”

她懂得见好就收，再说自己也没有逼着人家回应的立场，于是安静如鸡地坐在副驾驶直到史叙把车停好。下车前史叙指使她拿上后座的一个小盒子，巴掌大，池洱轻轻摇了摇，猜不出是什么。

上楼后，史叙轻车熟路找到池洱家门口，“你每次从我家正门来的？”池洱很诧异。

“由兮奇做媒介，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实体入梦，但吃不到美梦就回不到出发点，所以那两次是从你家走出去的。”

……自己丑陋的睡相岂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池洱心绞痛。

“你打开盒子看看。”

池洱打开，里面是盏米色的小台灯，外观与今天发布会上的一致，但小了两圈。“助眠灯吗？”

史叙拿过盒子取出一根连接线，让她找出声波耳机，然后将连接线一端接入耳机充电口，另一端插进台灯，“打开助眠灯。”

池洱照做，小台灯的光投影在墙上，是她做过的梦。“声波耳机有一个隐形功能，记录梦境时的脑电波，这个技术是为第二阶段心理助眠做数据采样的。我费了些功夫，把数据转化成画面，以后你的梦就有云端储存了。”

池洱把所有梦看完，心中五味杂陈，感动、欢喜、惭愧、无力，各种情绪互相拉扯。

这个男人，从不正面回应她，但她想的，他都在默默满足。他给出的记梦方法，是当真送自己一个永久运转的小宇宙。而自己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人家，实际上什么都没做，甚至可能给他带来伤害。

池洱关掉助眠灯，回头对史叙说：“灵符留下，你回去。你没有保护我的义务，如果一定要构建一种关联的话，只能是爱人关系，但没有人会把爱人置于危险境地，所以，单方面把你当爱人的我，要求你立马撤离。”

史叙很喜欢看池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这会儿又被说得满眼笑意，“我以为你起码先说声谢谢。”

池洱虎着脸：“肯定是谢谢的，谢礼是以身相许，你敢要么？不敢就快回去。”

“这个谢礼很好啊，我接受字面意思那个许法，需要我做什么？脱衣服还是洗澡？”

史叙顺着她的激将法当真脱下外套甩在沙发上，解开皮带就要褪裤子了，池洱红着脸喊停。

“我不接受字面意思那个许法！男朋友才行。”在腹黑这个领域她终究不是对手。

史叙捡起外套重新穿上，“那你就好好接受神的偏爱，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没有。已知只要我吃到美梦就能回到原地，那么我先去别处吃梦，这期间你不要睡，等我回来后再守着你。灵符如果奏效，邪祟来时必定会有反应，我好立马叫醒你，即便没有反应，我再入梦也不会损失什么。”

“如果灵符没反应，同时梦魇兽不来我的梦呢？你也是束手无措的。”池洱伸出手说：“把灵符给我吧，这终究是我个人的事，总在你羽翼庇护下的我，有什么资格与你并肩呢？我不要神的偏爱，要的是你和我之间对等的爱。我相信自己有坚定的意志，在梦中拒绝邪祟的一切要求，也请你相信我。”

池洱眼中的倔强让史叙迟疑了。诚然，她每次在梦中都展现出清晰的见解与果敢的行动力，从不只依附于自己。但被梦魇兽侵入的梦虽难缠，对她而言却无碍，邪祟的要求就说不清了，万一让她在现实中做危险的事呢？

思虑再三，史叙决定以退为进，他将灵符交给池洱，“你入睡我就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