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回到阁楼,感觉右手空空荡荡,仿佛一部分灵魂已经随着那枚齿轮留在了林深的诊室。
交出齿轮的举动,此刻回想起来,依然让她指尖发冷。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可能是唯一物证的东西,交给一个才见过两次的心理医生?
答案在她混乱的思绪中逐渐清晰,像黑暗中浮起的冰块:
首先,是恐惧的转嫁。那枚齿轮在她手里,是一个滚烫的、不断灼烧她的秘密。它代表着那个夜晚无法解释的恐怖,代表着可能指向她的、无形的指控。她害怕拥有它,害怕这个秘密最终会将她吞噬。交给林深,如同将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扔给一个看似有能力拆除它的人。
其次,是绝望中的测试。林深是她溺水时能看到的唯一浮木。她需要知道,这位以冷静和洞察力著称的医生,会如何对待这个“异物”。林深的反应,将决定她下一步的方向。
最后,是寻求一个“共犯”。独自背负秘密太沉重了。将齿轮交给林深,无形中将林医生拉入了她的困境。她需要有人,哪怕只是有一个人,和她一起“看见”这个不寻常的线索。
此刻,坐在寂静的阁楼里,她感到一种交出秘密后的虚脱,以及更深的、事后的恐慌。
诊室里,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深维持的冷静外壳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她没有立刻去动那枚齿轮。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它上面,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浅而急促。一股熟悉的、混杂着焦糊与某种甜腻香氛的气味——那是她记忆中母亲火灾现场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潮水,毫无预兆地淹没了她的嗅觉。诊室里明明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但这幽灵般的气味却如此真实,撬开了她记忆的坟墓。
她猛地闭上眼,但眼皮无法阻挡内部影像的侵袭。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破碎的感官碎片:卷曲燃烧的壁纸边缘、炙烤皮肤的热浪、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面对绝对毁灭时的无力感……七岁那个下午的恐惧,穿越二十年的时光,精准地击中了她。
她右手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新鲜的痛感来锚定现实,驱散那来自过去的幽灵。她是林深,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是那个被困在火场里无助的小女孩。
理性。控制。她在心里默念,几乎是咬牙切齿。
足足过了三分钟,那幽灵气味和闪回的画面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她一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稳的呼吸节奏。
现在,她才能以医生的角度去分析顾烟留下齿轮的动机:恐惧转嫁、绝望中的测试、寻求共犯……她清晰地解读着顾烟的行为,仿佛刚才那个几乎被记忆吞噬的人不是自己。
然后,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齿轮,放入证物袋。动作恢复了惯有的精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她坐回电脑前,在加密病历中记录,语气依旧专业克制。但记录完毕,合上电脑的瞬间,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不得不将手撑在桌面上。
记录完毕,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署名为“傅明诚”的电话。老傅,傅明诚,是她已故父亲的故交,一位退休前在物证鉴定中心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顶尖专家。父亲去世后,老傅成了少数几个林深在专业领域之外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他退休后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古董钟表修复店,实则利用其精湛的技术和积累的人脉,接一些极其私密的鉴定和调查工作。
“老傅,是我,林深。”
“阿深?难得你主动打电话来。”电话那头传来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背景有细微的金属工具摆放声。
“有件私人物品需要你做无损的成分和年代分析,要求绝对保密。”林深言简意赅。
“明白。规矩我懂。东西怎么给我?”
“我会安排人送到你店里。另外,”林深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还想请你动用过去的关系,帮我查一下三个月前‘蓝桥公寓’火灾的详细物证清单,特别是……有没有一类黄铜材质的、类似机械小零件的记录。非官方的渠道,不要留下查询痕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傅的声音多了几分凝重:“涉及旧案?和你……有关?”
“可能有关。现在还说不准,需要你的数据。”林深没有多说,但老傅显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了。东西送到后,最快二十四小时给你初步结果。调查的事,我会小心。”
放下电话,林深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临界点上。理性的堤坝依然矗立,但堤坝之外,已是暗潮汹涌。她不仅是在治疗一个病人,更是在开启一场指向自身过往的调查。老傅是她伸向迷雾的第一只触手,他的专业和可靠,是她此刻敢于迈出这一步的重要基石。
顾烟交出的不仅仅是一枚齿轮,更是一把钥匙。而林深,已经接过了它,并找到了能帮她检验这把钥匙真假的人。无论前方等待的是真相,还是更深的地狱,调查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阁楼里,顾烟蜷缩在画架前,炭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勾勒出交错凌厉的线条,一个扭曲的齿轮轮廓渐渐显现。
她与林深,已被这枚冰冷的黄铜齿轮无形地捆绑。锁链的一端是她无法摆脱的过去,另一端,则系于林深医生那双看似能掌控一切的手中。而她们都清楚,这条锁链,随时可能将她们拖入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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