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覆写”这个词,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弹,虽然表面很快恢复了“她”所维持的平静,但在林晚意识的深处,以及“她”那精密运行的系统底层,却引发了持续而隐蔽的震荡。
林晚能感觉到,“她”的日常程序出现了一些微不可查的“卡顿”。比如,在准备晚餐时,“她”会拿着菜刀,对着砧板上的蔬菜停顿一两秒,眼神放空,仿佛在处理某个内部优先级更高的后台任务。又比如,在进行“睡前反思”时,那原本流畅的、确认“一切正常”的思绪流,会偶尔插入几帧意义不明的乱码,或是重复扫描“U盘”、“白板照片”等数据片段。
“她”在自查。在试图理解并归类那个意外触发的“异常信息”。
这对林晚来说,是宝贵的机会窗口。她像潜伏在暗影中的猎人,耐心等待着“她”的系统因内部运算而出现更多缝隙。
她的下一个目标,明确而坚定——那张陈远舟的名片。
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采取了更迂回、更持久的渗透战术。她不再试图一次性推动“她”去拿起名片,而是开始在日常生活的间隙,持续不断地向“她”的感知层“投喂”与陈远舟相关的、经过伪装的“记忆碎片”和“情感关联”。
当“她”在整理书架时,林晚会引动一段模糊的、关于阿哲提到“一位很有办法的陈医生”帮助同事解决睡眠问题的记忆(这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她根据现有信息构建的合理想象),并将这种“能解决问题”的正面印象,与“陈远舟”这个名字绑定。
当“她”在阳台给植物浇水,目光无意间掠过小区外街道时,林晚会强化那种“需要外部专业帮助”的微弱念头,并将其导向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形象,而这个形象的核心,被她悄悄锚定在名片上那个名字。
她做得极其小心,每一次意念投射都轻如羽毛,混杂在“她”自身产生的庞大意念流中,如同病毒隐藏于正常细胞。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那种因“认知覆写”带来的内部震荡似乎在慢慢平息,“她”的运行重新变得丝滑。但林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陈远舟这个名字,在“她”的系统里,已经从“低优先级待观察项”,悄然提升为了一个潜在的“解决方案提供者”的标签——尽管“她”自身可能并未明确意识到这种变化。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三的上午。“她”例行检查家中的固定电话录音(阿哲去世后,这个功能几乎闲置)。录音里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广告推销。但在检查完毕后,“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或者说是在某种底层意念的驱动下,扫过了书桌角落那叠“待处理”的文件。
目光在触及那张米白色名片时,停留了比平时多出半秒的时间。
就是这半秒!
林晚瞬间凝聚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量,不再投射复杂的意念,而是将全部能量压缩成一个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符合“她”核心逻辑的请求:
「联系他。为了阿哲。」
这个请求,绕开了所有可能触发防御机制的复杂思考,直接指向“她”存在的根本意义——执行与阿哲相关的指令,维护由阿哲定义的“林晚”。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然后,在林晚几乎要窒息的期待中,“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名片。
动作依旧平稳,但林晚能感觉到,“她”的内部系统正在高速运转,为这个突然被提升到执行层面的动作寻找合理的“任务说明”。
“她”看着名片上的号码,又看了看旁边的固定电话,似乎在评估使用哪个通讯工具更符合“当前情境设定”。最终,“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输入了那个手写的号码。
每按下一个数字,林晚的意识就紧绷一分。她成功了!她真的影响了“她”,推动了这关键的一步!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冗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击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会不会没人接?会不会号码是错的?会不会陈远舟已经……
就在等待音即将结束时,电话被接通了。
一个温和、沉稳,带着些许疲惫的男声传来:
“喂,你好?”
“她”握着手机,用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混合着程式化礼貌与一丝极淡困惑的语调开口:
“请问是陈远舟博士吗?”
“是我。您是哪位?”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合适的身份标识。最终,“她”选择了那个最核心的标识:
“我是林晚。周哲的妻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三四秒的沉默。这沉默沉重得几乎能透过电波压垮空气。林晚能想象到,电话另一端的陈远舟,此刻脸上必定是震惊,或许还有……恐慌?
当他再次开口时,那份温和依旧,但底下似乎多了一些紧绷的东西:
“林女士……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按照某种内在的逻辑,陈述着“事实”,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我丈夫阿哲的短信。他指引我发现了冰箱里的草莓蛋糕,以及一个标记。监控显示,蛋糕是我自己放进去的。我还发现了一张名片,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我认为这些事件,与阿哲生前和你进行的……合作有关。”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甚至点出了“合作”这个词,但这番话从一个语气如此平静的未亡人口中说出,本身就充满了极致的诡异。
陈远舟的呼吸声在电话里变得清晰了一些。他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思考。
“林女士,”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安抚,却又透着急切,“你现在在哪里?在家里吗?你一个人?”
“是的。”
“听着,”陈远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也非常……不安全。我们需要见面谈。你方便现在出来吗?来我的研究所。”他迅速报了一个地址,位于城市边缘的科技园区。
“不安全”?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在防备什么?防备“她”?还是防备……可能存在的其他监视?
“她”的程序似乎在进行快速的利弊分析。外出,接触未知环境,会见一个“异常信息”的关联者……这充满了变量和风险。但另一方面,对方的身份是“医生”,是阿哲的“合作者”,而厘清“异常”本身,也符合维护“稳定”的长期目标。
“好的。” “她”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依旧平稳,“我会过去。请将具体地址和楼层发到这个手机号码上。”
挂断电话,“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林晚能感觉到,“她”在重新校准“任务列表”。出门,会见陈远舟,成为了新的最高优先级任务。
“她”走向衣帽间,开始更换外出的衣服。动作依旧流畅,但林晚注意到,“她”在选择外套时,手指在几件衣服上徘徊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件阿哲生前说她穿着很好看的米色风衣。
这个选择,带着一种微妙的、“符合情境”的表演性。
“她”不是在简单地执行一个指令,而是在扮演“林晚”这个角色,去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会面。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得体、面容平静,眼神深处却隐藏着非人精密度的“自己”,林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陈远舟,这个“认知覆写”的执行者之一,即将直面他的“作品”。
而她自己,这个被困在作品内部的灵魂,终于要见到那个可能知晓一切,甚至能决定她最终命运的……
造物主之影。
车子驶出车库,融入街道的车流。“她”驾驶着汽车,平稳地向着城市边缘驶去。
林晚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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