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香玉找到林水兮的时候，她站在路边，头发也没扎，拿着手机但没玩，身边有行人不断走动，她待在原地，四肢纤细的少女孤零零一个人。

她拿出手机给林水兮发消息，“抬头，往前走，有斑马线这里，走到对面来。”

林水兮看到消息，抬头见到压制怒意的代香玉，回了一个好，按照她说的那样乖乖走到代香玉面前，低声喊着妈妈。

代香玉这个视角，可以看到林水兮细细的脖子还有上面的青色血管，又想到刚才林水兮一个人站在路边的样子，她所有的气全部消了。

“你出来这么久，也不和家里人说一声。”

林水兮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揭过，她抬头，解释，“我知道要回去的，刚才在滨江路那里逛了一下。”

“我听奶奶说了的，题解不出来不要那么着急，这恰恰说明妈妈找人给你补课是正确的，你想，你现在不懂，那也可以找老师问，如果你考场上不懂，那是不是丢了十几分？”

代香玉说完，就见林水兮从裤兜里面摸出一百块递给她，“给我钱干嘛？”

“廖奶奶给的。”

林水兮说罢，将钱卷成一个团塞到代香玉的手里面。

代香玉确认了一下，“她今天给你的？”

林水兮点头，随后代香玉反应过来，廖奶奶给了林水兮钱，林水兮没花又给了她。

代香玉得意翘起嘴角，哈哈笑起来，手里的那一百块有些硌手，但她嘴角的笑一直没下来，她慢慢展开那一百块，将它变得尽量平整，走了几步就让林水兮停下来，她将那一百块又塞到林水兮裤兜，“她给你的就收着，反正早晚都是你的。”

林水兮没做声，代香玉又开始说话，“你给妈争气了。这些年，妈被这个老太婆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倒是松了口。”

林水兮和代香玉是并排行走，她抬头，代香玉也不知道是在和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她都瞥见代香玉眼底的一丝湿润。

林水兮抿抿唇，主动去拉代香玉的手，代香玉把她牵好，手攥得紧紧的，“这么大人了，还和妈妈牵手走马路。看着点红绿灯，我和你讲过的，得看着点，走快点，不然万一有车子创了怎么办……”

林水兮看着斑马线，被代香玉拉着走。

她想到了七岁那一年，代香玉就是这样牵着她到廖家的。

那年，代香玉找到了廖城，和他结婚。代香玉将林水兮从林业那里接过来。

她絮絮叨叨，让她听话，让她嘴巴甜，她说，如果林水兮表现得好，那就可以留下来了。

但尽管林水兮听话，也嘴甜，还是没留下来。

其实她无论怎么做，都不会被留下来。

最终，她还是回到了林家，林业什么都没说，沈慧摸摸她的头，叹气说了句，“那么大的家不肯养个女孩”，林业让她少说点，开始抽烟，沈慧瞪了他一眼，然后喊她回房间做作业。

落日的余晖照在马路上，她被代香玉牵着，妈妈的手有些粗糙，是茧子在磨着她的手心。

这些年，她知道，代香玉过得也不好。

林水兮有些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她走在一片起伏模糊的金海中。

直到风吹在脸上，感受到一阵凉意。

林水兮才意识她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在她大脑还没反应的时候，眼泪先替着她表达情绪。

***

回到廖家，廖奶奶和廖城都看向林水兮。

“回来了？那就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代香玉给廖奶奶夹菜，“妈，下次别给小水钱了，花您的钱算什么回事？以后小水挣钱给您花。”

廖奶奶看向林水兮，笑得乐呵呵，“小水和你说了我给她钱了？哎呀，给孙女花钱不是应该的嘛，以后挣钱给我花，那我要笑醒了。”

林水兮默不作声，还是那安静的模样。

廖城也开口，“小水，以后放假都来我们这里，下次寒假来，我们去家去三亚度假。”

代香玉也笑起来，眼角带着浅浅的皱纹，拍拍林水兮的肩膀，“好啊，还不谢谢廖叔？”

“谢谢廖叔叔。”

林水兮看向廖城，说着谢谢。

这觥筹交错的晚餐，吃得林水兮味同嚼蜡，她最后回到房间，看着那道难题，还是一点也不会。

代香玉让她别看了，周末放松放松，出来看电视，廖城也搭腔，“今天先看电视，明天廖叔给你买电脑，你想要台式的还是笔记本？”

“什么电脑，还太早了，该高考后买。”

“哎呀，高考后买和现在买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和你讲，不要明天我一回家你就买了。”

廖城的话让代香玉注意力被转移，两口子由劝着林水兮出来看电视变成要不要给林水兮买电脑。

“小玉，小城说的挺对的，买就买了。”廖奶奶也加入战场，坚定站在廖城这边，也帮着劝起来。

屋外的声音传到林水兮耳边，她坐在床边无意识卷着试卷的一角扯扯嘴角。

就在这时，她微信传来消息。

林水兮以为是卫思悦找她，点开一看，是好友验证消息。

有人加她。

她点进去看，见到那张自己早已看过千万遍的蓝色头像。

“Agave”加她了。

验证消息是“贺屿。”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在看到第五次的时候，她才终于可以确定，贺屿真的通过班群加她了。

林水兮第一反应是截图，然后存进相册“c”中。

她的手指都有点抖。

她想，贺屿为什么加她啊?他们不是有Q.Q吗？该怎么和贺屿说啊？不管了，早点同意吧，万一贺屿找她有事呢。

林水兮同意了“Agave”的好友申请。

通过的那一瞬间，贺屿就给她发消息。

贺屿：“药多少钱？我转你。”

林水兮看到这行字，才意识到原来贺屿加她只是想给药钱。

“没多少。”

她也没想着要贺屿的钱。

她自愿给的。

贺屿直接给林水兮转了一百块。

“够吗？不够我再发。”

林水兮知道自己肯定是推辞不了，她点击退回转账，将具体药钱发出来“53而已，给多了。”为了防止贺屿觉得她在骗人，截了一张图发过去。

贺屿发了六十元，林水兮点了那笔钱。

她看着贺屿的头像，也许是心里有点小想法，她鬼使神差问道，“你怎么想加我微信啊，不是有Q.Q吗？”

贺屿：“你平时出门用Q.Q支付？”

“不用。”

贺屿：“猜到了。”

这都不用猜，现实谁用Q.Q付钱啊，要么是支付宝，要么是微信，Q.Q红包里的钱唯一的作用就是拿来过年在水群激起冒泡党吧。

林水兮有些尴尬，她看着贺屿没继续发消息，好奇着点开贺屿的头像，想看他的朋友圈。

只有一条内容。

“活着。”

微信朋友圈可以看到共友，底下有陈鹏飞的点赞和流言。

“又在看书呢。”

贺屿回他：“……”

林水兮退回到和贺屿的聊天界面，她想了想，“药怎么样？好用吗？”

贺屿：“还行，谢谢。”

林水兮笑起来，但手机屏幕里的她笑得有些难过，她慢慢打字，“那就好，要是没效你不就白花钱了。”

贺屿：“没白花钱。”

随后话题暂停。

贺屿也没问林水兮为什么要给他买药，只是给她转钱。林水兮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不是被贺屿察觉，她小心翼翼问道，试探着自己心里的猜测，“等会我们要互删吗？”

她打完，神色紧张盯着屏幕，怕贺屿回答“嗯”。那证明贺屿知道她的想法，然后默默拒绝。

她会心肌梗塞的。

贺屿：“删了干吗？”

贺屿：“你想要删我？”

“不是，我以为你会删掉我。”

林水兮看到这条消息，刚才还悬着低落的心又缓缓恢复活力。

贺屿：“没有删你的理由。”

贺屿：“我不会无缘无故删人。”

贺屿的话让林水兮紧张起来。

如果贺屿知道自己喜欢他，还会留着她的好友吗？

她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小心藏好，不敢泄露半分她对他的妄想。

“你现在忙吗？”

贺屿：“？”

“我这边有到数学题可以问问你吗？”

林水兮发完，很是紧张盯着屏幕。

你说过的，要是你不忙的话，我可以来问你问题，你还记得吗？

贺屿：“发来吧。”

林水兮将题目发给贺屿，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拿笔看着试卷那道难题无意识在草稿上乱涂乱画。

等贺屿发了一张图片，还有两条长语音后，林水兮将草稿纸拿过来，她才看到，自己写了一整页的“c”。

她的脸红起来，将草稿纸翻页，随后点开大图，贺屿直接写下过程，写的很详细，林水兮快速抄下来。

贺屿的字很好看，带着行楷的风格，有些连笔，林水兮也看得懂。

林水兮点开他的语音条。

“这里需要建系，你看题意……”

他讲得很详细，但声音有点怪，林水兮可以他的语音条配合他写的解析，一点点理解。

在听完最后一秒后，林水兮给他发了谢谢。

贺屿：“会了吗？”

这么详细的过程，要是再不回，林水兮可以跪下以死谢罪了。

“会了，你讲得很好，不可能不会。”

贺屿：“嗯。”

贺屿：“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继续问我。”

贺屿：“有事，不聊了。”

林水兮看完消息，悄悄想，微信应该不会比Q.Q让人瞩目，还是根据内心的渴望，将贺屿的备注改成了“c”，林水兮给他回，“好，你先忙。”

随后抑制不住地激动做了一个“yes”动作，正巧代香玉进门，“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面对代香玉，林水兮总有点心虚，好在她指指试卷，“这道题，我会做了。”

代香玉狐疑走过来，看到她草稿纸上真的列出过程和结果，“哎呀，好啊，你加油，就得保持这个冲劲，去985没问题，我和你廖叔商量好了，你去读管理这种专业，读完回来帮你廖叔的忙。”

林水兮看着她，没说话，代香玉转身出了门，让廖城进门，拿着她的草稿纸开始炫耀，“你看小水多努力，我都说了让她放松放松，她自己在房间里把这道难题给做出来了。我看啊再补两年课加上她自己这个劲儿，985肯定没问题啊，接你班更没问题。”

廖城看了两眼，他看不懂过程，但不影响他看懂林水兮将结果算出来。

他拍照，给林水兮的补课老师看，补课老师看完，发了一条消息。

“答案是这样没错，但是林水兮的过程比我写得更好。”

廖城将草稿纸和试卷都还给林水兮，“好孩子，以后接我的班，我就放心了。”

林水兮还没说话，代香玉警告瞪了她一眼，拉着廖城出了门，“好了，好了，不要站在屋里面影响她学习了。”

等他们一走，林水兮加上贺屿微信的喜悦被替代，她有些心虚看向那道题，最终抓着草稿纸多了几分褶皱。

***

周一

补考老师给林水兮补课的时候，看见那道难题，笑起来，“你叔叔给我看了，很棒的解题过程，你去问你同学了？”

林水兮点点头，“我请教了我们班上的学霸。”

补课老师笑了笑，“其实你去问我觉得挺好的，反正对你学习没害处，知识是自己的。”

最后一张试卷讲完，补课老师看向林水兮，“这是最后一堂课了，林水兮，你觉得上课体验怎么样？”

代香玉请了两个老师，一个数学，一个物理，都上门一对一，周一数学，周二物理，这样以此类推，除了周六休息，林水兮得一直上课。

数学的女老师比起物理的男老师更加好说话，讲得也更好。平时也会积极反馈林水兮的表现给代香玉和廖城。

林水兮更喜欢数学的补课老师。

“很好。”

林水兮看向补课老师，“老师好，老师出的题也好。”

补课老师将试卷拿在手上，她和林水兮说着话，“其实，林水兮，你很聪明，只是有时候被堵住了而已，你只要好好梳理被堵住的地方，你就可以更厉害。你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到高三，不要松懈，c9都可以冲一冲。”

补课老师在这两个月，也算是了解林水兮的为人。

林水兮的努力和用功，在她教的学生内都算数一数二的。她像是在河边沉默内敛但却坚韧的蒲草。

林水兮坐得很直，没想到补课老师会这样说，她低低嗯了一声，带着哭腔。

补课老师将折好的千纸鹤递给她。

白色的千纸鹤，身上还有红色和黑色羽毛痕迹。

“小水，老师给你这只千纸鹤，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压力都抗下来，不会没什么羞耻的，问同学问老师都是很好的办法，不管是黑色的印记还是红色的印记，那都是自己学过留下的证明。成绩都只是暂时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也希望，你像这只千纸鹤一样，以后高飞，成功得到自己想要的。”

补课老师说完，林水兮点头，她拿着那只千纸鹤，顿了顿，“老师，你可以教我怎么折吗？”

在学会如何折千纸鹤之后，林水兮用一张干净的草稿纸也折了一只千纸鹤，正如她对面前年轻女老师纯白感激的那颗心，她递给补课老师，神色认真，语气郑重。

“老师，谢谢您的千纸鹤，我会记住您说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