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捏着一袋子板栗回到座位,整个人像冬日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生性不爱说话。
原先成了郡主,想要和她们分享的高兴都淡了,满心满眼都成了如何掩饰自己假千金的身份,从他们对萧雨柔的态度,足以能看出一旦他们知道自己同为假千金后的下场肯定很惨。
以至于沈归砚进来时,她连头也没有抬,目光宛如失了焦距的遥遥眺望着某一处。
仿佛那堵白墙后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沈归砚抿了抿唇,旁若无人的走到她面前,把提到手上,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的荩草色书袋放在桌上。
周围吵闹的人声在见着他走向宝珠那一刻,消失得无踪无影。
更嘀咕他想做什么。
沈归砚来到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注意到,以至于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打量她。
晨曦朦胧中,她前面许是走得太快,原先用桂花水蘸湿往下压的几根头发开始压不住的往外翘,并随着风轻晃,像田野里随风摇曳的谷莠子。
看着就令人心生痒意的,想要伸手把它抚平来。
沈归砚骨指半屈,轻叩桌面,“你的书袋。”
“哦。”心里想着事的宝珠只是蔫蔫地应了一声,连她的声儿都透着一丝有气无力。
这下子倒是换成沈归砚受宠若惊的挑了挑眉,昨日他帮她拿书袋进来可是挨了好一顿嫌弃,连他碰过的书袋更是碰都未碰。
难不成她突然转了性子,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宝珠同学,你这次不打开书袋看一下吗?要不然你后面又少了东西可如何是好。”沈归砚好心提醒,更多的是没话找话。
直到这时,宝珠才掀开眼皮,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你这人烦不烦啊,让你滚就滚,还留在这里瞎逼逼啥。”
这人怎么都没有一点儿眼力见,没看见她正心情不好吗。
“宝珠,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啊。”双脚虚浮,飘了过来的张绾晴生无可恋的拍了拍宝珠的肩膀,眼角划出了一丝痛苦的泪,“我懂,我今天听到要小考的时候,心情和你一模一样。不过没关系,咬一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啊,小考,什么小考啊?”宝珠迷茫。
“今天十五号。”只剩下一口气的张绾晴宛如幽魂的又重复了一遍,“十五号,天底下怎么能有那么罪恶的一天,我建议就应该取消掉十五号,还我们广大学子一个健康美好的学堂生活!”
“十,十五号。”手上一个哆嗦的宝珠刚双眼发直的说完。
太学博士腋下夹着本书走了进来,简单粗暴的说明来意,“把书本都交上来,一炷香后,进行随堂测试。”
国子监每月会进行一次小考,放假前会有一次综合大考,考试的名次会依次张贴在告示栏上,以此激励学生上进。
但宝珠和张绾晴,是从入学开始,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如果只是考倒数她们倒没有多大难受,最让他们难受的是,国子监不做人,每次他们小考结束后,不但会把成绩公布在告示栏上,还要他们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回去给父母签字,这下子,可谓是把面子,里子都给丢了遍。
除了自己的成绩单,还附有一张全院学子的总成绩单,毕竟朝堂中不合的官员多得很,朝廷上斗不过他们家,但能看他们家小孩的笑话未尝不可。
可恶!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缺德的小人!
“宝珠,你说,今天结束后,我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张绾晴一想到娘亲今早上给她吃的状元糕,及第粥,红烧猪蹄膀,还有爹爹笑得格外和蔼的一张脸,顿感人生无望,爹娘混合双打。
而且每一次考试,坐位都是打开分散的,就是为了防止一定程度上的作弊。
座位安排也不是由学正决定,而是抽签决定。
不巧的是,宝珠这一次抽中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安排在沈归砚后面。
博士宣布完等下考试,并让他们回到考试的位置上便走了出去,剩下的时间正好够他们哀嚎一下。
“喂,等下你记得把答案传给我,知道吗。”宝珠生怕他不给自己,威胁起来,“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听本郡主的话,本郡主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在国子监待不下来。”
那龇牙咧嘴故作凶狠的样子在沈归眼里非但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相反像极了一只讨要不到礼物,气得伸出软乎乎软垫的小奶猫。
如果把她比喻成猫,她多半是那种需要喂食时就凑过来,吃饱后翻脸不认人的猫儿。
沈归砚忽然起了几分逗弄小猫的心,仗着身高的优势能看清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又浓又翘得似一把小蒲扇。
今日发间簪的是绒花海棠,花蕊用珍珠点缀,极为衬她。
少年清冽的嗓音里含了一捧笑意,“如果我帮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能帮本郡主,就是你天大的福气。”宝珠傲气的抬眼瞪他。
她没有找别人帮忙,就找他帮忙,单凭借这一点,他就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对。
“是福气,可没有落实到实处的福气,在下宁可不要。”沈归砚轻笑一声,又带着一丝自嘲,“谁让我是那种从乡下来,没有见过面的土包子,我想永安郡主应该不会是那种想要人办事,却拿不出好处的人吧。”
“你!谁说没有好处的,你说,你想要什么,但凡本郡主有的,都能给你。”被激将法一激的宝珠顺势脱口而出,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说实在的,她让人做事确实没有拿出过什么好处,因为只要她亮出盛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多的是人上来跪舔她,哭着喊着求自己吩咐他们。
转念一想,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问自己要的肯定是钱,要么就是得到大哥的指点。
对,没错,肯定是。
沈归砚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我想郡主一定不会吝啬。”
“你说。”莫名的,宝珠的心脏不安地突了突,怀疑他居心不良。
沈归砚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想要的,而是再一次向她确认,“如果郡主突然反悔了怎么办。”
眉心一跳的宝珠不耐烦道:“本郡主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你要什么就快点说,别磨磨唧唧得像条不会叫的狗。”
“好,这可是郡主说的。”沈归砚也不在磨叽,“其实在下要的很简单。”
他说完,又稍停顿的望了她一眼,随后眼里似蕴含了满星河璀璨的认真与仰慕,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字。
“你。”
宝珠先是一怔,随后涌来的是滔天怒火烧至五脏六腑,抬起手就朝他脸上扇去,“好你个不要脸下贱的登徒子,本郡主也是你这种寒酸的土包子能肖想的!”
“腰间挂着的玉佩。”沈归砚抓住宝珠即将落在脸上的手,一向清冷的瞳孔中带着一丝茫然的不解,“郡主是何意?若是不想将玉佩赠予在下,直说就好,为何要动手打人。”
…………
因为两句话同时响起,空气里弥漫出一丝尴尬。
抽出被攥住手腕的宝珠脸皮发烫的扯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哼,不就是一枚玉佩吗,给你。”
“本郡主为什么要生气,还不是怪你说话没有一次性说完。”况且谁家好人家,说话说一半的。
接过玉佩的沈归砚却皱起眉头,“郡主先前………”
“闭嘴,就你这种低贱的贱骨头,想当本郡主的狗都不够资格,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不,你连想一下都不能想。”瞪了他一眼的宝珠气呼呼的来到自己等下考试要坐的位置旁。
颐指气使的指使旁边人,“你过来,帮我把凳子和桌子都擦一下。”
被指到的那人先是愣了愣,随后狂喜的正要拿出帕子帮她擦桌子时,已有人挡在了面前。
一袭清衫的沈归砚弯下身,压出窄腰宽肩,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方水蓝格子帕,展开后把她等下考试所用的凳子,桌子都擦了一遍。
春晖越过支摘窗,一寸寸地倾洒在少年周身,扬起的灰尘像被赋予了生命,正围着他翩翩起舞。
擦得极为认真的沈归砚在博士踏进鳣堂时,先一步收回手,并问,“可满意。”
看着桌面擦得能反光的宝珠勉为其难的点评了一句,“勉勉强强。”
不过她才不会为此感激,只认为是他该做的。
被抢了擦桌之事的少年默默地把帕子收回,眼里划过一丝懊悔和恼怒。
他刚才为何不出声,要不然帮宝珠小姐擦桌子的人就是他了。
随着博士进来,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考卷拿到手上的那一刻,宝珠只觉得眼前一黑,在定睛瞧一眼,全黑。
这些字她都认识,为何组合在一起,她都不认识了。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①。
官史给田,修理仓库,这些她怎么懂啊!
一道题都不会做,正急得抓耳挠腮的宝珠发现博士和监丞正在忙自己的事时,眼珠子一转,把自己的宣纸撕下一角,提笔龙飞凤舞写上几个大字,然后团成团,准确无误的扔给前面人。
正在答题的沈归砚看着从天而降的纸团,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杰作。
打开纸团一览,直接上面张牙舞爪的写着——
你还不快点把答案传给我!
那字,可谓难看得像狗扒屎,看一眼就让人眼睛疼,在看,能发现里面藏着气急败坏的滑稽。
宝珠以为他很快就会毕恭毕敬的把答案抄给自己,可是她又等了快半炷香,他都没有要把答案传给自己的想法时,顿时明白过来,她是受到了欺骗!
发现自己被骗后,宝珠抬脚就往他身后坐的凳子踹去。
一脚
两脚
三脚过去,宝珠见他仍是没有反应,气得又抬脚一下踹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混蛋!还不快点把答案写了传给我啊!
凳子一直被踹的沈归砚无视身后的骚扰,径直站起来,说道,“监丞。”
①出自,论语 - 泰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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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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