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仰躺在司机的手臂间,两条细长的小腿自然微微下垂,脚上的鞋子沾染了雪污,自下而上扫过一眼,他的衣裳几乎半湿,原本两只细腻修长的白皙手指,此刻冻得通红,或许是因为太冷,他的下颌艰难收起,微微仰着头,眉心处轻轻拧着惨淡愁云,胸口间气息起伏微弱,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化作一樽再也不会说话的白玉雕塑。
是白皎。
夏弋眼眸中的冷淡微微凝滞,他手里的文件散在了车座底下,白花花的纸张凌乱堆起,男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其中一张纸质文件从车门的缝隙中落到了雪地上,完全浸湿。
“白皎?”
夏弋沉下脸色:“来,把他给我!”
司机手足无措地将人往车内送了送,夏弋倾身接过他手上过分苍白的少年,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甚至每一个呼吸间夹杂的深冬冷气,他合紧车门,用手指探了探白皎微弱的呼吸,沉静的声音里隐约掺杂几分急切:“去最近的医院,开快点!”
司机启动汽车,在发动机轰响的声音还未落下之时,车后座被夏弋紧紧抱在怀里的少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这么一冷一暖,白皎很轻易地染上了感冒,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手指僵硬得有些抬不起来,听见夏弋的话,他张了张口,道:“……不去医院。”
“不去……”
夏弋刚和人谈完生意回来,原本应该去补个觉明天一早九点十分飞国外,却不曾想在路上捡到了快要冻死的白皎,他扶着少年让他靠着软座,皱起眉心道:“别听他的,上医院去,小丰,给徐医生打个电话,叫他提前准备着。”
白皎皱起脸:“我不去,你让我下车。”
夏弋忽然冷笑一声:“你大半夜躺在雪地里,如果不是我刚巧路过,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白皎微微眯着眼睛:“挺好,明天的娱乐新闻又有的好看了,二十五岁男青年醉酒后死在雪地里,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让我们一起走进今日说法……啊……这个内容还是挺劲爆的,是我会喜欢看的那种。”
“你还有空说胡话,”夏弋碰了下他冰凉的手,道:“看来还没冻多久,大半夜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真喝酒喝多了也该找个人来接你,睡在雪里算是怎么回事?”
白皎轻声反驳道:“……我没有睡在雪里。”
他明明是守株待兔,专门儿等着下一个饭票来接他去大豪宅的午夜醉酒单身男青年,白皎只是喝多了但没喝醉,更何况一夜过去,浓度再高的酒精也散干净了,只是被冻得头疼,喉咙也不舒服而已,还不至于到真栽到雪里的程度。
听见他的话,夏弋挑起眉:“那现在在我车上的人是谁?鬼吗?”
他能闻见白皎身上的酒味儿,虽然味道并不大,但他的身上原本就清清淡淡没什么气味,一旦沾上什么其他的东西,闻起来就十分明显,在看到白皎苍白的那一秒,夏弋第一个想法是——混账。
如果白皎是他弟弟,这时候一个巴掌已经打到他脸上了,能干出输了车就发疯创人这种事的小孩子,必定也能干出发癫喝酒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事来,那时候他到底是怎么相信这样一个小孩子会和他谈出完美的合作的?
白皎靠着座椅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往夏弋的方向微微蹭了蹭。
夏弋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太任性了,白皎。”
他伸手揽住了少年单薄的肩膀:“去医院检查一下住个院,明天早上你再回去,记得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他摸了摸白皎身上的衣服,继续道:“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穿这么点儿就敢喝多,真是不要命了。”
白皎听着他的声音,原本清醒了半分的头脑却愈发模糊,眼皮也渐渐沉重下去,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倾倒,空气中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他的脑袋上,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他艰难地嘤咛了一声,然后栽倒在了夏弋的怀中,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听见了轮胎刹车的声音以及夏弋失了本音的惊呼。
“白皎!”
后面的事他就没有任何意识了,白皎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他只能感觉得到有人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快步走着,熙熙攘攘的嘈杂声由远及近,震得他耳膜发疼,白皎想捂住耳朵,想逃离这个让他无比难受的地方,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手指。
“三十九度六高烧,以前的病案上显示他还有急性胃病,这是饿了两顿吗?还喝酒?你怎么不早点儿送过来?我看他都快疼得没意识了。”
“……他现在没法吃药,先打一剂退烧针,把烧退了再说。”
“……”
“过敏史有没有?退烧药可不能随便用。”
“你现在问他他能回答吗?”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出去吧,这小孩儿在你手里我真不放心。”
……
次日午,大雪过后难得放晴,白皎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更显瘦削,领口处微微露出一点白玉色精致的锁骨,在药物的作用下,原先病重苍白的脸颊上开始显现出一点微微的红润,微弱的呼吸声也逐渐加重了一些,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夏弋推掉了今天下午的会议,他没有按时去乘坐飞机,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白皎的病床旁看着他睡着的模样,眸色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手里的钢笔挂在指尖,轻轻晃动,病房内只有药液滴下的水滴声音。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
夏弋静静地看着白皎,张扬矜傲的少年身上有一股永远不服输的劲儿,他可以狂妄地在他一个从小练习射击的人面前打出那一枪,也可以自信地昂首与他阔谈合作,商人的本性是利益,最初的时候,在白皎的身上他只能看得到他手中的那些筹码,因为有利可图,所以他敢赌这一把,但现在少年躺在这里,呈现给他的却是一种脆弱的感觉,像是一根钢针直直地扎入了心脏中。
二十五岁,他才二十五岁啊。
“哼……”
病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要有醒来的迹象,夏弋回过神来,连忙按响了床边的按钮,白皎在温暖的房间里慢慢睁开了眼睛,刺眼的日光照耀着他半张白玉无瑕的面容,他适应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夏弋。
“夏总……”
夏弋点了下头,腾开病床边的地方,让医生过来检查,徐诵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轻轻松了口气,把吊瓶的速率调慢了一点儿,俯下身来轻声道:“高烧退了,但你的胃病还得再观察观察,如果情况不好,疼起来可是要命的。”
白皎“嗯”了一声。
徐诵笑道:“还挺乖,烧成那样疼得全身发抖还不哭不闹的,一会儿奖励你个棒棒糖吃。”
白皎:“……”
他看起来像是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吗?
夏弋却看着他忽然道:“怎么不哭不闹?”
他轻哼了一声:“他哭了,你没看见而已。”
徐诵没怎么在意,他合上手里的本子,道:“那就这样,先观察两天再出院,你脾胃以前伤得厉害,不好好养往后得落病根儿,到那时候治就来不及了。”
病房的门再次被合上,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白皎微微动了下手指,明明躺在病床上虚弱无比,却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夏总不要胡说,我不可能哭。”
夏弋按住他乱动的手:“小心针头。”
他没有反驳白皎的话,只是在少年纯净的笑容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白皎昨晚在车上,缩在他的怀里哭得满面泪痕,断断续续喘不上气的样子,好看的人哭起来也好看,夏弋在路边捡到他,就真的像是救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
白皎烧糊涂了,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力气非常大,任由夏弋怎么掰都掰不开,少年靠近他,身上的气息灼热,狭长妖冶的眼睛里盛满了朦胧的泪花,夏弋微微愣住,少年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那样一股热流迎面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炙得他浑身一紧。
夏弋握住他的手腕:“……别哭,怎么了?”
白皎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抽泣道:“难受……”
夏弋安抚他:“再忍忍,快到医院了,待会儿好好睡一觉。”
“心里难受,”白皎打断他,抬起一张委屈的脸,他早已经分辨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或许只是抓到了一个可以发泄自己情绪的出口,对着面前的男人,暴露了他内心的脆弱:“别不要我,求你了……”
夏弋有些疑惑:“谁不要你?”
白皎浑身发烫,混乱的情绪炽烤着他的大脑,让他不受控制般哽咽起来,他忽然松开了手,离面前的男人远了一点儿,夏弋掩盖住内心微微的失落,却听见少年委屈巴巴道:“……夏总,我失恋了。”
夏弋从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他无法理解那些分手后要死要活的男男女女,也看不透网络上那些殉情故事的美好传说,即使是白皎这样做,他依旧无法理解——可是他看起来很可怜。
“失恋了,就再找一个,”夏弋干巴巴地安慰着他:“下一个总会更好,你不能指着一个人过一辈子。”
白皎垂着眼睛沉默片刻,道:“我们吵架……他把我赶出来了,不要我住他的房子了。”
“而且……我们大概不是恋人,时渡临只是……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
那是什么?
夏弋的目光在白皎的脸上绕过一圈,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少年在赛车场与人起冲突,后面来保释的那个时家二公子,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利益之外的情绪,但显然白皎是个例外,从少年的口中,他可以大致猜测出来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其实并不愿意这么去想。
如果白皎和时渡临之间存在某种钱/色交易,也并不是不可能,白皎这样漂亮的容貌,京都里会有不少人愿意为他一掷千金,他听说过,时渡临早年上高中时,被他的父亲送到了某个小镇子里,后面时家长子惨死,才被当做继承人接回来,这样的人,难保他在这场交易里会如何折磨这个漂亮的小孩儿。
或许连夏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时候他早就忘记了白皎是怎样嚣张地背叛时渡临,转而向他投出合作的橄榄枝,他忘记了白皎的肆意,忘记了他一切诡异的地方,呈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被骗了身体,没有得到爱的小孩子而已。
夏弋有些头疼,他本不应该这么去想,但他不得不这样想,白皎颠三倒四的话已经给了他很多可以了解的信息,他哭着说自己和那所谓的“恋人”如何吵架,他如何把自己赶出别墅,甚至,少年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有一部已经被摔坏的手机。
“初吻吻别的那个季节,不是已经哭过了吗?我的指尖还记忆着,你慌乱的心跳……”
白皎说胡话的方向忽然转变到了念情诗,他靠着座椅颠三倒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低垂着眼眸,嘴里念着模糊不清的字眼,夏弋按住他的肩膀:“念什么呢?”
白皎道:“台词,童话剧里的。”
夏弋微微语塞:“你烧糊涂了,白皎。”
现实里没有童话。
白皎抬起头看他,目光有些凝滞,夏弋看得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少年的瞳孔中,他泪眼朦胧,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眼睑下方就落了一串珍珠似的泪水。
夏弋的手指颤了颤,此时刚好到达医院大门,他将浑身发烫的白皎抱起来,用大衣裹住了脸,风雪飘落在少年白色的发丝上,彻底融为一体,他踩上一节台阶,又转过一个拐角。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却还是在嘈杂声中,看见白皎彻底晕倒在他的怀中,再也没有了声音。
“白皎,失恋了也没关系。”
一切都没有关系。
“别再喜欢他了,喜欢我吧。”
从雪地里捡到他,到白皎发高烧说胡话哭得不成样子,夏弋仿佛经历了一场高压之下的听颂,在这一晚,他看见了白皎从未想外袒露过的脆弱内心,少年年华尚浅,经受情伤,他走错了路,居然与时渡临之间存在那样的交易,他狂妄也单纯,张扬也天真。
当然,如果这不是白皎刻意装出来的,那将会是一场完美的救赎。
白皎:对不起,我装的。
白皎从来都公平得很,不论是谁,从一开始就是假,谁也不能得到他的真心,时渡临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所有性格,但夏弋不一样,他这样的工作狂,最适合救赎文里的无辜可怜小白花男主了。
人设完全可以一比一定制的。
夏弋,你栽了。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时氏集团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接连一整天都是冷冰冰的气息,从外看无比宏伟的商业六角大厦,其间也只不过是无数个打工人废寝忘食共同创造起的商业帝国,时渡临坐在办公桌前,面色沉郁。
“你是说,白皎恰好经过一个转角,当晚那条街的监控又恰好全部被毁坏,所以没有找到人?”
他面前的是一个微微俯身的中年男人,他颤颤巍巍回答道:“是这样的,那条街的监控不知道什么原因,正好就在那个时间段出了状况,技术人员去看过,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监控第二天就恢复了。”
“废物。”
时渡临的嗓音从胸腔里轻震而出,他语调缓慢,气息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男人的手里捏着一支钢笔,目光凌厉看着眼前的人,他看起来从容不迫,实际上内心里的灼烧已经足足持续了两天。
找不到人。
怎么会找不到?
白皎又不会飞,他不是神仙,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那天晚上他拿着衣服追出去时,早已经看不到白皎的身影,越来越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中萦绕,时渡临开着车,去了白皎经常去的酒吧,赛车场,以及各种娱乐场所,无一例外没有找到人。
在最后的最后,他拨通了齐砚的电话。
“人呢?”
齐砚无端接到他的电话,有些奇怪:“什么人?”
时渡临的声音沉下去,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急切:“白皎,他是不是在你那里?”
齐砚忽然笑了一声:“小白怎么会在我这里?时总吃错药了吧?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他的话不似作假,可现在时渡临心中焦灼慌乱,对于一切有关白皎的消息都草木皆兵,几乎已经到了无差别扫射的地步,他愈发冷下声音:“你还敢这么叫他!你勾引白皎,我还没和你算账!不管你和他是什么样的情况,我要确定他的安全。”
“神经,”齐砚骂道:“你发什么疯?”
他现在其实在一场饭局上,只是看到电话去了安静的地方接听,席间齐砚喝了不少酒,听他这种直犯冲的语气,齐砚脾气再压着也抑制不住了。
“时渡临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小白怎么样?!是他主动亲我的!你问问小白他还喜不喜欢你?你去问问他!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叫?”
“你留不住人,是你他妈的没本事!”
齐砚原本就是从私生子里杀出来的翘楚,骂起人来也不遑多让,比起较为收敛的时渡临,他说起脏字来一点儿也不心虚:“你根本就不知道白皎想要什么,你们一点儿也不配,我才是他最合适的人!”
“滚蛋!”时渡临“啪”地一声把电话摔碎到了角落里,太多复杂的情绪压制着他无法抒发,他抵着额心,在车内慢慢地低下头,剧烈呼吸着,被白皎完全剥夺走的那一块心脏此刻正叫嚣着找到他真正的主人。
齐砚冷着脸回到包间,一身酒气逸散,他推开旁边想要过来扶他的服务员,径直将门“砰”地一下完全关上,里面坐着好几个陪着笑脸的开发商,是过来谈合作的。
“哎呦齐总,您可算回来了,您看我们小余已经在这里等您很久了。”
齐砚神色微凝,看向他座位旁边那个长相清纯,眉眼间又有几分妖冶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这人含笑带怯,抬起头的时候,居然和白皎有三分相似,齐砚不动声色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来。
余果急忙拿起打火机点燃送到齐砚嘴边:“齐总。”
齐砚微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挑起眉,身旁带着厚重眼睛的开发商知道他这是送人送到了点子上,连忙招呼余果道:“齐总就喜欢我们小余这种类型的,年轻又漂亮,对吧?小余还是演员呢,最近刚演了部电影。”
“是挺年轻漂亮的,”齐砚的目光落在余果的眉眼上,细细观察之下,有几分恼怒的同时又多产生了三分失望。
太不相似了,白皎不会做出这样讨好的神色,拿着这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齐砚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身旁少年殷勤地为他布菜,脑子里却全是那天晚上路灯下那轻轻浅浅的一个吻。
他现在还在回想。
“齐总……”余果见他笑起来,胆子也大了不少,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往他的身边蹭,毕竟这京都中最有权有势的就那么几个,但凡把住一个,后半辈子吃喝不愁,荣华无双,况且齐砚的长相也属于顶上层,被他包养,绝对不吃亏。
“小余懂点事儿,齐总在外面肯定手冷了,小余快给我们齐总暖暖。”
在即将要被身旁少年抓住手的那一刻,齐砚忽然冷下了脸色,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他阴晴不定地像是永远无法辨清楚的乌云,没有人知道那层云接下来会不会降下雨水,余果顶着一个巨大的巴掌印不可置信,齐砚却坦然自若地给自己点燃了烟。
他轻轻呼出一口雾气,笑着像是朋友间谈话那样温柔道:“你的演艺生涯到头了。”
他能了解所有人的野心,看透一切人的潜在性格,余果顶着一张这样的脸,蝇营狗苟讨好的模样,在齐砚看来是对白皎的侮辱,那个真正的混蛋只会理所当然地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所有的野心在他面前表露无遗,但是怎么办呢?
他爱死白皎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了。
齐砚可以只凭白皎一句多年前的语音,轻易地在燥热昏暗的房间里想念着他的面容达到高/潮,他闭着眼眸,微微喘息着,想起很久之前白皎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少年努起嘴巴,向他眨了眨眼睛:“那说好了,以后我喝醉了,齐总都要来接我。”
好啊。
“拉钩,一言为定。”
*
白皎在医院躺了两天,他从一开始虚弱得只能喝粥,委屈巴巴地窝在被子里像只小仓鼠,到现在理所当然目使气指地使唤徐诵给他拿这个拿那个,什么我要吃爆辣火锅,什么我今天不想吃药了,徐诵从早听到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真是祖宗。”
徐诵一边吐槽一边给病殃殃的少年剥橘子,他靠在旁边的立柜上,低着头道:“我看你也快好了,没什么事儿就赶紧出院,别祸害我了,真受不了。”
白皎接过橘子:“你今天不值班。”
“哇,真新鲜,”徐诵笑道:“不值班就能使唤我啊?你这简直是虐待,也别明天了,就趁今儿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白皎咬着橘子微微愣住,他低下头,神色有些难过,头顶的白头发翘起来,每一根上都大字写着“委屈”,他把橘子塞进嘴里,轻声道:“我没有家。”
徐诵挑起眉:“你不是夏弋的人啊?”
白皎睁大眼睛:“我什么时候是啦?”
徐诵把按动圆珠笔搁在桌子上,提醒道:“夏弋可是说要带你回去的,你要不是他的人,那他这是拐卖儿童啊!需不需要报警?我很有道德,你要是受到了他的威胁,我可以勉强收留你几天。”
什么鬼?
“徐诵。”
病房的门被敲了几下,夏弋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身疏离气质显得身上看不出牌子的衣服更加贵气,好像下一秒就能出现在高定秀场上。
徐诵拍了下自己的嘴,绕过他道:“行行行,你可算来了,真遭不住这小孩儿这么使唤我,你们自己解决吧。”
夏弋关上房门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看着白皎疑惑的眼神,他说瞎话不带打草稿:“你自己说的。”
白皎:“?”
“说的什么?”
夏弋面不改色:“你那天晚上说喜欢我,要跟我回家,想要住豪宅,要很多很多钱。”
白皎冷哼一声:“我看这病床夏总也可以躺一趟了,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又不是弱智,见到一个人就说喜欢要住人家的房子。”
“你真的这么说了。”
夏弋拿起手机道:“要我给你放录音吗?”
白皎:“……”
他演的时候没这段啊,白皎可以完全确定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夏弋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精明得像毒蛇一样的上位者,居然坐在这里跟他开玩笑?
夏弋笑道:“你也不确定自己烧糊涂了会说出什么样的胡话吧?”
“白皎,在我这里,所有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不可能收回去的,你既然说了,就当是已经向我承诺了,必须要做到。”
白皎挑起眉:“夏总这是要强买强卖吗?我卖身给你,夏总提供给我豪宅来住?”
“白皎,”夏弋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别这么说。”
“夏总,我是病人。”白皎压了压自己发疼的耳朵,皱起眉道:“说话可以不要这么凶吗?这使我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坏了,开个玩笑都开不起,不敢想象你平时的生活有多无趣。”
【宿主】系统忽然蹦出来提醒道:【夏弋已经被您的演技拿下了,没必要再和他争论,毕竟您从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想找一个下家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白皎任务顺利得出奇,心情阳光明媚,于是极其有耐心地给他的傻子系统解释道:“通过昨晚那一场戏,在夏弋的眼里,我就是一朵娇娇弱弱的无辜可怜小白花,现在在他面前的一切张扬,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在逞强罢了。”
“男人最爱什么?”
白皎笑了一声道:“男人最爱的就是救风尘,救赎文剧情和这种大差不差,夏弋这种人利益当先,识钱不识人的,我如果是与他同等的合作地位,他的注意力只会在他能分到多少利益这件事上。”
“但如果我处于一个需要救助的下位,他就会升起怜悯之心,在他之上的他追赶,与他平起平坐的他讲利益,在他之下的……那就是单纯的像救助流浪猫一样了。”
男人的通病。
夏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到死的人,他敲了敲桌子道:“就这么定了,今天出院,跟我回家。”
“哦,”白皎抬起眼睛:“那我要为你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干,好好养病,等什么时候想走……”夏弋沉默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却没有再说下去。
白皎: ok,饭票到手。
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里,时渡临的虐心值和爱意值几乎没有再动过,只有在齐砚忽然终止合作撤资后,夏弋紧跟而上打了时渡临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虐心值才微微上涨了那么一点儿。
时渡临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是他泄露了公司的机密数据,他也十分清楚齐砚撤资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就在他作为一个先知者,对一切都把控得清楚的时候,时渡临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应对措施,他这一系列摆烂的行为就好像在发出最后一个信号。
“哈,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吗?”白皎看着新闻上报道着时氏集团南区工程一夜之间蒸发了三百个亿,流动资金断链,时氏陷入了难得一见的困局之中。
白皎滑动屏幕,看着新闻上那张照片,轻轻笑了一声心道:男主的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他从哪里跌倒,就能在哪里再次建起一栋商业高楼,和时渡临对打他一个反派角色是赢不了的,就算夏弋和齐砚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把时渡临打垮,这就是天命之子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看什么?”
夏弋搁下文件倾身过来,白皎把自己平板翻给他看,少年微微抿起唇,问道:“你真的对他下手了?”
“不然呢?”夏弋挑起眉:“这不是你最开始想要我做的吗?”
白皎垂下眼眸看着屏幕里的信息,羽睫轻颤:“我没有想让他……”
“白皎,”夏弋打断他,道:“我得感谢你,很早之前,我就想打垮时家了,他既然对不起你,这个下场也是他应得的,你当时拿着数据来找我……是在他那里受了委屈吗?想报复他?”
白皎讶异地抬起头,顿了顿才反驳道:“没有。”
夏弋问道:“是没有想报复他,还是没有受委屈?”
“都没有,”白皎把单纯小白花的做派做到了极致,夏弋这样的人作为生来养尊处优的上位者,必不可能容忍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成为他身边的情人,所以这个人设,他大约要装到死了。
除了有点憋屈,别的倒没有什么。
只是白皎有那么些许怀念对他知根知底还倾力帮助他的齐砚了,夏弋是个对付时渡临的大杀器,齐砚也不遑多让,就差最后临门一脚,这项任务就可以彻底结束。
白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夏弋眼眸微凝道:“你放心,损失这点儿钱还不至于叫时渡临破产流落街头,不过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你不想趁机落井下石,好好出口气吗?”
白皎合上平板,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出气,毕竟时渡临就算到这种地步,我还是没办法……”
“周末有一场慈善晚宴,届时京都很多人都会去那边,我带你去,回头见着他,你就说你是我护着的人,他不敢动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
白皎状似惊讶:“夏总为我善后?”
夏弋点点头:“为你善后。”
不得不说,白皎认为夏弋比齐砚更能成为他任务道路上的最强辅助不是没有原因的,齐砚是明着发癫,在他很多计划里都出其不意地想给他找点麻烦来解决,想搞垮时渡临的是他,在时渡临面前一边装好兄弟又一边抢兄弟老婆的也是他,但夏弋的目的性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显。
白皎敢保证,如果他没有在更早之前与夏弋产生合作关系,那么即使他真死在雪地里,夏弋也不一定会看上他一眼,顶多烦躁地骂一句“晦气”。
从一开始,一环扣一环。齐砚只要不忽然发癫给他惹事,拿到时渡临这个任务目标的积分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比起来容枝那样纯洁无瑕的白月光,腐烂掉的蛇蝎花才更美丽动人不是吗?
没有人会敌得过五年前的白皎,现在的他自己也不能。
*
中世纪的礼堂里奏响了沉重的钟声,大厅内灯火通明,天花板上自三楼最顶端垂下精致的水晶吊灯,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庄重的礼堂中央放置着一樽高达三米的女性玉石雕像,她纯洁无瑕的脸上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并未染色的玉白眼眸微微抬起,看着礼堂墙壁上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签名墙。
白皎的礼服是夏弋差人准备的,即使时间略有些紧急,那身白色西装也裁剪得当,十分合身,胸口的纽扣坠了暗色的晶莹宝石,他对着夏弋附耳说了几句话,没等对方回答,然后径直端着酒杯走到了人群中的角落里,待到夏弋应付完面前的知名画师再想去找白皎时,只看见了不远处桌子上那杯酒液摇晃的高脚杯。
白皎走进卫生间扯下脖颈间的条纹领带,随手搁在了一旁的洗手台上,然后将手放在感应水龙头底下,看着温暖的水流冲刷过他的掌心。
最后一次交锋,不成功便成仁。
紧张倒是没有一点儿,白皎看着自己有些微微发抖的手指,轻轻用指关节压了下手心,抑制住自己内心难掩的激动和兴奋,不得不说,一项任务只有在最开始和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能让他感觉到任务者的意义。
光是想想时渡临这五年被他完全操纵的悲惨人生,白皎就已经想大笑出声了,天命之子又怎样啊?拯救他不如摧毁他,任务完成了这些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想发癫发癫,想找替身找替身,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可以直接死遁了。
“小白?”
一只手忽然拎起了洗手台上的领带,白皎抬起眼眸,看见了镜子里的齐砚,男人手指间捏着那条领带,随后靠在了一边,问他:“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时渡临在找你。”
白皎把领带从他的手里夺回来:“他找我,和你有什么关系?齐总日理万机,不应该分分钟几千万上下吗?”
齐砚笑了,阔别多日,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劳累,面容上的颓废之色通过眼睛完全显露出来,即使是布满香氛的洗手间里,白皎依旧能闻见他身上浅浅的烟味,男人依旧随性放荡不羁,可眼底的疲色不似作假。
“你那时候说,想要他手中股权的百分之七十,我给你拿到了,不至于搞垮时渡临,但让他吃个简单的教训,还是很容易的,只是从今以后,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了。”齐砚看着他,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白皎,我做得好吗?”
白皎却反问道:“是我强迫你这样做的吗?齐总?”
“没有,”齐砚早就看透了这个混蛋所有的小把戏,他笑起来:“是我,是我自愿的。”
不论白皎在谁的怀抱里,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齐砚最终的选择只有那唯一的一个——帮助他,顺从他。
爱他。
注:“初吻吻别的那个季节,不是已经哭过了吗?我的指尖还记忆着,你慌乱的心跳……”出自《魁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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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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