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见过太子。可太子明显见过她,还讨厌她。
她清澈的目光在太子脸上滑过,心想,太子长得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有神仙之姿。
“你是沈家八姑娘?!沈沐儿?!”
太子的声音更加清冷而凌厉,光听声音,似乎就足以让人害怕得跪下。
沐儿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来,这声音她在哪里听到过了。在明玉楼外,那个穿驼色的男子。难怪他可以呵斥承恩侯世子。
她觉得心上好像被划了一刀,很痛,但她忍得住。
她眼眸一闪,展颜娇憨一笑,点点头:“回殿下话,是妾。”
新房挂满了粉红的帷幔,像一团粉色的云。云里点满了红烛,一枝枝都像在绽放的梅。
沐儿的笑容像一团火,仿佛给满室的粉,染上了艳红的光。
太子修眉一扬,黑眸暗沉,怒气更炽。
“不对!错了!”
他说完,抬脚转身就走。
看着那个高瘦挺拔的背影快速向门口移动,沐儿脑子“嗡”的一声,玲珑的身体扑了上去。她双臂一张,死死抱住了太子的腰。
*****
当初得知是她而不是沈浅儿入选东宫,安平伯夫人母女要死要活闹了好一阵。
也不知是不是要让安平伯母女死心,安平伯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姓袁的术士,给她们两姊妹都算了一卦,结果她是“凤翔九天”,沈浅儿则是“竹篮打水”。
袁术士的话,沐儿半点儿也不相信,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安平伯却信了个十足,当即就逼着家里人腾地方,专门给她挪出一个小院子来,又从别处拨了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因得有了这个小院子,一家子又都觉得指着她能飞黄腾达,竟没人敢再挑事,让她平平安安地进了东宫。
那时她就知道,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入东宫,已经是她唯一的选择。不管对太子而言,她入东宫是不是个错误,她都只能将错就错。
*****
这一抱,不但刘灿愣住了,屋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吓得浑身发抖,呼拉拉跪了一地。众人心里无不暗暗叫苦,这位新夫人听说是个懒的,没想到还是个楞的。这得多大的胆子,才敢不经太子的同意就去碰触他的身体呀?她自己掉头是她的事,可他们是无辜的呀!
“放手!”
沐儿听到太子的声音已经愤怒得变了调,像冰块一样凝结成一团。
可她咬紧了牙,如今她只进不能退。安平伯府,她出来了,就绝不再回去。
她不但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收了收手臂,还十分过分地将脸贴在刘灿宽厚的背上。
“反正妾进了太子爷的房,就是太子爷的人!只要太子爷不把妾退回去,妾保证一辈子都离太子爷远远地,绝不给您添麻烦!”
说完这话,她就闭上了眼。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赌这个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太子不是个恶人。
一室的静默。
她仿佛能听见流采牙齿“磕磕磕”打颤的声音。
她手臂间太子的腰腹不住地起伏着,仿佛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炮竹。
“不松就退!”
她终于听到太子的声音响起。
沐儿一愣,随即欢呼一声,立刻松手,玲珑的身影一转,像头飞奔的小鹿,瞬间退到了那张乌木雕花的拨步床边。
站稳身体,她脸色绯红,一双墨玉般的大眼里像是点起了月亮。她嘟了嘟红润饱满的小嘴:“太子爷,君无戏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灿脸孔微扬,雕刻般的下颌线愈加清晰。他眼神向下,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
待院子里不再有任何声音,流采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揉了揉膝盖,凑到床边。
“姑娘,戏文上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不得宠,日子会很惨!您怎么一点不担心呢?”
沐儿“呵呵”轻笑两声。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你瞧瞧,如今有了这么多人伺候,咱们的日子能惨到哪里去?”
众地上跪爬的太监宫女:……。
待众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们伺候着沐儿洗漱完毕,沐儿便挥挥手:“大家伙儿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歇歇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慢慢说。”
众人默然退出。
只有一个中年太监,个头不高,鼻子扁平,临出门前低声提醒道:“好叫夫人得知,明儿辰时,夫人要给太子爷还有先来的三位夫人敬茶。”
这些规矩,沐嫁进来前已经知道了,不过她看了看这位太监,明白这位大概是她这院里的首领,便客气地道:“多谢公公提醒。那还请公公着人,卯时二刻叫我起来准备。”
那太监听到卯时二刻,愣了愣,却并没说什么,拉上门走了。
沐儿见屋里总算清静了,忍不住双手一抬,伸了个舒服的懒腰:……那三位夫人呀,唉,明天的事,今天懒得想。
*****
这个晚上,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临华殿。太子前脚走,后脚宫里各处都得了消息。
皇后娘娘得了信儿,“呀”地叹了一声,跟正在烛火下打盹的皇帝道:“虽说前三个,灿儿也是淡淡的,可好歹也都成了礼。怎么这沈家女竟是糟糕到这个地步!我真真多余从仲春之会的名册里再多选出她这一个!”
皇帝迷迷糊糊地半睁了眼:“什么错呀对的?反正也只是个夫人,不喜欢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别操那么多的心!时辰不早,咱们也早点歇下吧!”
皇后娘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皇上自从有了儿子理政后,整个人都懒散得不成样子。儿子的婚事,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忙前忙后。
一开始,她怕儿子成亲太早,耽于闺房之乐,不知节制伤了根本。等满了二十要选妃了,却因他命格独特,左挑右选,竟选不出个十全十美,十分匹配的。
再等吧,又担心他成亲太迟,久无人事,作下毛病。
无奈之下,只能折中,先选几个侧室,都称夫人,待日后太子妃进门,再由太子妃来拟定名分,也算是给太子妃的一点小小的补偿。
可挑来挑去,一共也只得六人。其中竟然有两个沈家女。
沈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只因他们家别的不行,就是能生孩子。
上一辈兄弟就十几个,这一辈,安平伯才四十上下,女儿就已经生了十二个,男孩子也生了足足有十个。安平伯又平庸得很,除了工部一点点薪俸,就全靠祖上传下来的一点薄产过活,一大家子穷得丁当响。
这样一家子,娶媳难,嫁女也难,谁沾谁怕。
她也不满意。可想想沈家女说不定也能生,便派人去打听。
按理,一嫡一庶就该选嫡不选庶。更何况,这庶女在京城还有个难听的懒名儿。
可谁知沈家的那个嫡女在仲春之会上,竟是追着把玉牌送给了平阳侯曹家那个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哥儿。
反倒是那个庶女,据说当天扭了腰,把玉牌都退了。
她想反正只是个夫人,懒点儿说不定还省心,便把沈浅儿划掉了。
五人名单送上去,太子又划掉一人,最后只得四个,她见沈家女还在名单上,便更觉得自己选得不错。谁知道会变成这样,新婚夜太子竟然夺门而出?这沈家女到底不堪到了何等程度?!
躺到床上,皇后娘娘还在想:要不要明天召这个沈家女来看看?
*****
比沐儿早进宫的三位夫人自然也得了这个天大的喜讯,这一夜睡得格外的好。第二天,不到卯时,人人都起来了,各出奇思,打扮得美艳多姿,早早就到了神仙殿,等着沐儿来给太子和她们敬茶。
大家坐在宽阔的大殿前厅,心思各异。可眼看过了卯时二刻,太子在里面没动静,外面沈沐儿也不见踪迹。
坐在首位的夫人万琼身形瘦高,脸儿略长。她祖父是二十级列侯,有封国。她在家就像半个公主,又是头一个进门,因此她心里便觉得自己是半个太子妃。
见沈沐儿迟迟不至,她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这个妹妹好大的架子。倒叫咱们几个等她。盛香,你打发个小太监去催催。”
盛香是她从家里带的贴身丫头。
“姐姐,要我说,还是别去催了。昨儿的事,搁谁身上不得哭死?只怕是……”开口的是第二个进门的柳若烟。她是左相孙女,人若其名,说话腔调也是柔若烟柳。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对眼尾微垂的大眼睛,“还不知见不见得人呢!晴妹妹,你说是不是?”
陈雪坐在柳若烟的下首。
刚入秋的天气,她就穿上了一件玫红白裘风毛披风。她坐得笔直,淡淡地道:“太子爷的宠爱得之是幸,不得之是命。有什么好哭的?”
万琼听到这话,一双眼盯着她身上的披风,不屑地冷笑一声。她父亲是太子太傅怎么了?从小就认识太子怎么了?入宫以来,太子不也就是多赏了她这件披风么?这天还没冷呢,就巴巴地穿出来显摆。
柳若烟听了这话嘴角一弯,却没多说什么。
万琼心里正烦,终于听门外有传:“沈夫人沐儿来向太子爷请安敬茶。来向三位夫人请安敬茶。”
她立刻抬头,不一会儿,就见门外婷婷袅袅走进一个身段玲珑的美貌少女来。
就见这少女梳了个最简单不过的单螺髻,浓密的黑发上随便插了一枝赤金碎宝石簪。耳上一对小小的金珠耳坠。身上一件薄红绸衫,只襟边与下摆绣着几朵海棠花。这一身,简直朴素到比盛香都不如。
虽然她事先知道安平伯府破落得不成样子,可也没想到,会破落到这个地步。她再一想太子昨日的表现,便料定这位今后绝对得不了宠。
她放了心,脸上挂上了浅浅的笑意,这才看沈沐儿的脸,谁知一看,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
这张脸哪里有半点昨夜哭泣过的痕迹?
粉白的小脸清新得像早晨带露水的海棠花,眉如翠羽,眼胜黑玉,一张嫣红的小嘴微微地嘟起,清新中带着一派娇憨。
她心头大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室内有脚步声传来。
“太子殿下驾到!”太监细细地嗓音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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