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青石小径上。正午的阳光下,他亮得像一尊神祗。
安平伯已经扑通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息怒!臣……臣只是一时喝醉失手!”
太子却没有看他,淡淡的目光停在沐儿身上。
沐儿心里虚虚的。她刚才没听错吧?她狐假虎威乱说话,他就真的替她撑场?太子原来是个这么护短的人么?
她仰望,泪眼婆娑,哽咽问道:“殿下……殿下怎么会来后院?”
太子长眉打了个结,抬了抬下颌:“赶紧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沐儿还在发呆,就被罗姨娘推了一下。
“八姑奶奶如今是贵人,快快起来。伯爷只是喝醉了,一时……都怪我,怎么就没忍住,想来看看你。就想着……今日这一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推沐儿,让她起来。
沐儿心酸得要碎掉,也顾不上拿手绢,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伸手使劲扯住她的胳膊往上扶:“若真当我是个贵人,你今后在这府里多少要有些体面。”
“有……有!我再不敢了!八丫头,你快劝劝太子爷息怒!”安平伯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像一只落水的癞皮狗。
安平伯夫人也跟着道:“八姑奶奶放心,哪里还敢亏待了她。”
沐儿扶了罗姨娘起身,因太子在,也不方便再跟着去甘棠院,只吩咐流采送罗姨娘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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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回程的马车,沐儿眼泡红肿,盈盈地就着狭窄的空间,趴在红垫子上冲太子磕了个头:“太子殿下回护之恩,妾没齿难忘。”
太子脸沉如水,抬起下颌,显得脖颈更加修长,露出喉结,骨感高贵。
“沈沐儿,孤来一趟,概因礼不可废。不过看到你那不入流的一家子,更印证了一件事。”太子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沐儿浑身一僵。
就听太子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像冰刀往她心头戳。
“娶你,是孤人生的污点。你们以后最好都离孤远着点儿。要让孤知道谁在外面打着孤的旗号乱说话,招摇撞骗,孤整治起人来,可不会手软。”
沐儿浑身一寒。想起昨夜与今晨种种,仿佛全是幻梦。曾经多感动,就有多屈辱。
可她向来不喜欢自怨自艾。对太子感动,原就是她傻。太子做这一出大戏,总归对她有益无害。
她收拾心情,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整整头发和衣装,往窗边缩了缩,离开太子远一点。
“妾明白。只是妾不懂,太子殿下早知道妾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把妾从名单上划去?”她声音平静,好像太子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
没想到她就看见,太子脸上陡然一白,“砰”地拍了一下车壁,呵斥道:“闭嘴!”
沐儿心道,这天下又没人逼你,怕是你自己哪里犯了错。便是污点,也是你自找的,冲我撒什么气?无聊。
她打小就明白,别人怎么想她,总归是别人的事。挖空心思想讨好别人,不如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成?
真累,她靠窗边一倚,懒得再在太子身上费心思。不一会儿,竟是眼儿睁不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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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太子便不见踪影。
沐儿带着流采回了临华殿。
正是该吃午饭的时间,厨房送了饭菜来。
沐儿看着一桌子的菜,青白翠紫,红汤黄肉,香气四溢,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流采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待众人退下,沐儿才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搬过来,跟我一起吃。”
过去卖了绢花,流采便在外面偷偷买些肉菜,带回府里,两人也不论主仆,躲在屋里吃得可香。
可今天流采有些犹豫:“夫人,如今您是贵人了。被别人瞧见,会说奴婢不懂规矩。”
沐儿抬眼,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金华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才笑道:“什么贵人贱人。就别叫我夫人。你是我的陪嫁丫头,这一辈子,就叫我姑娘!坐下!”
见流采还在犹豫,她索性站起身,拉起流采的手,扯她坐下。
沐儿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酒杯刚落桌,一只手就伸过来,拿走了它。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姨娘?有太子爷撑腰,想来府里从今往后,没人敢对姨娘怎么样!”
沐儿任由她抢走酒杯,笑道:“流采,从今往后,就是你我相依为命了。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流采忙帮她往碗里夹了块红烧肘子肉:“姑娘,你怎么怪怪的?您一个月有五十两的月例,咱们坐着吃躺着吃,还怕没吃的!”
沐儿的脸因着酒气红了起来:“这宫里规矩大,谁知道那月钱会不会找个由头就被罚没了。走遍天下都一样,自己不打算,没人替你过日子。”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呐?”
“重操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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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采只当沐儿是说酒话,没当真。只盼着太子爷再来,姑娘必定就不会那么想了。
谁知一连过了一个来月,太子都不见踪迹。
她偷偷打听到,说前朝甚忙。可太子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进一下后院。只是都到了别处去,临华殿像是被太子彻底遗忘了。
她再去厨房,领来的饭菜便有些不同。份例看着不少,只是菜是老的,肉是肥的,还每每都是凉的。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安平伯府那样乱的地方长大,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这才信了姑娘那日的话。没事便去各处窜门子,只跟人说自己闲得无事,要做绢花玩儿,讨些别人不要的碎布回来。
可宫人们的东西终归有限。
沐儿倒是没催她。
每天不是叫了太监宫女们来闲话,就是伏案拿笔描花样子。一来二去,把一院的太监宫女,连扫地的婆子也认了个全,自然也了解了不少宫中大事小情。
沐儿不多事。她既不请客,也不串门子,跟太监宫女说话,又和气。
临华殿的太监宫女也慢慢习惯,有个懒主子,也有懒主子的好处。虽然没赏钱,可也不累人,更不用害怕呀。
临华殿关上门,里面和和乐乐,还在后院空地自己修整出来个捶丸场。
沐儿每日早起,也跟大伙儿一起下场玩上两局,小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转眼便到了一年一度的冬狩之期。
本朝复古,按《周礼》中记载的君王四季田猎,分别称作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为了避开岁末忙碌,冬狩安排在十一月上旬,一共七日。
皇上躲懒,不去,便叫太子带队。
太子一向喜欢此道,自不会推辞。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他也算成了亲。
皇后娘娘便道:“她们都正年青,成日间关在宫里也怪闷的,不如带了去。”
每年冬狩,也有高官勋贵带了得宠的女眷去玩乐。太子想想不是大事,便让冯冲通知万夫人。
万夫人得了信,头一个开心得跳起来。她自小便常跟着祖父去打猎,也是个中好手。虽然心里想着最好自己独去,可总要通知各人。
没想到,消息一到,柳陈两人立刻便亲自跑了来,都说必要陪太子同去的,只是头一回,不知要准备什么,急着向她请教。
她心里不乐意,嘴上暗劝道:“你们都是娇贵的人儿,不会骑马,就只能窝在别墅里等着,也没什么要准备的。”
柳夫人笑道:“那我便请姐姐跟冯冲说一声,替我备匹最乖觉的小马驹,学一学。”
陈夫人却道:“观猎作诗,煮酒啖鹿,也别有一番意趣。”
三人正说着话儿,派到临华殿的人回来道:“四夫人说她不会打猎,去了也是拖累。”
万夫人听了也不以为意。她之前还担心得要死,就怕太子爷要宠沈氏,结果还真是陈氏最了解太子爷。
柳夫人却笑道:“怕不是又躲懒?这性子真真少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咱们几个,也不相往来。”
陈雪淡淡一笑:“她大概也知道太子爷最不想见到她吧。你们可听说了,安平伯前日不知犯了什么事,惹恼了太子爷,连工部那芝麻官儿也丢了。”
万夫人听了,目光一闪,笑了。
待两人离开后,便让盛香去了趟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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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临华殿里,黑漆漆的八仙桌上,一个红漆盘子里,垫着米白色的袱子。上面放着三朵碗口大的绢花。花心攒着三粒米珠,花瓣儿半透明,由着一层层的花瓣儿,自然形成深深浅浅的紫,如云似雾,美得梦幻。
流采在一边转了好几个圈:“姑娘,这花儿真是比真的还好看!”
沐儿伸了个懒腰,得意地走到门口,叫了声:“全福!”
全福便是临华殿的太监总管。
全福走进来,一眼就看见那绢花,也笑道:“夫人手可真巧。可惜了的,若是冬狩的时候戴了去,怕不叫所有的夫人小姐羡慕不已。”
沐儿抿嘴一笑。
若不是她另有要事,倒还真想出去见识一下猎场什么样儿。不过,猎场年年有,她要做的事儿却是越早越好。
她依在门口:“麻烦公公量一量,替我找一个好匣子。这花儿,不是我自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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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书房里,李业进门就讨茶喝。
太子冷横他一眼:“你成日无事忙,怎么还没工夫喝茶了?”
李业嬉笑道:“殿下这里寒碧姑姑的茶艺,可是别人比不了的。”
待一杯茶下肚,他才正了正脸色:“知道殿下忙,也不废话,我想求殿下一件事儿。”
太子走下座来,跟他坐在一处。
寒碧忙问:“殿下吃什么茶?”
“泡茶吧。”他招招手,示意李业接着说。
“这回你的四位夫人,都谁去猎场?我想请她们帮个小忙儿。”
太子在上座,便是殿下,下坐便是表兄,可说话随意。这是李业跟太子的默契。
太子挑了挑眉:“她们能帮什么忙?寒碧,你可知道谁去?”
“除了沈夫人,三位夫人都去。”寒碧手里不停,烫着茶杯,嘴上应道。
太子听到一个“沈”字,长眉紧皱,冷哼一声:“可是懒病又发作了?”
“噗嗤”李业笑出声来。
太子怒瞪他一眼。
李业不怕死地梗了梗脖子:“沈氏可真是个奇人。看样子,人家根本懒得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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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解读小剧场来啦!
太子:她那什么乱七八糟地要求?孤……孤……居然脱口说好?污点,绝对是孤这辈子的污点!
沐儿:懒得理你,本姑娘先睡一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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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懒得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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