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隳并不知道周赦炀现在在想什么。
事实上,她连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她迫切需要一些其他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才随口应了女王的约见。
管家引着沈敬隳走到赌场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口,法式对开门被一左一右拉开。
房间内的书桌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近至银白的老人。
老人手旁立着一柄镶着前世界最大钻石的权杖,530克拉的梨型切割钻石过于夺目,以至于旁边数百颗透明陪钻都显得微不足道。
——正是正过着百岁寿辰的温莎二世女王。
管家推开房门时,她正颤颤巍巍地要从座位上站起来。管家连忙上前要搀她。
沈敬隳在管家后走了进来,抬手制止了对方想站起来的举动,微微颔首招呼了一声女王陛下后,又说:
“请坐。”
老人似乎有些难为情地朝她笑了笑,向管家摆了摆手。
管家便后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守在外面。
沈敬隳踱着步子,向里走了几步。
女王请来她的原因,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乔里有没有密谋她在圣彼得堡遭遇的袭击,女王清楚,沈敬隳更清楚。
女王根本不奢望沈敬隳没有查出是乔里在主谋整个袭击——
在她看来这位DG集团的首席执行长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发难,不过是想以此为挟,换取温莎王室的一些东西罢了。
女王最终还是拄着权杖站了起来。
这位执掌法兰将近半个世纪的女王,言谈举止承袭了古老王室的典雅,却已经是过于年迈了,单凭自己站起来都很艰难。
她开口,最先打的是亲情牌:“……乔里的父亲去世得早……”
沈敬隳对这个开头一点也不感兴趣,颔首示意自己在听后就开始信步走动,环视这处房间。
这间书房还是温莎女皇时期的风格,绿色的方块地砖,华丽的水晶壁灯,人影随着灯影拓在墙壁上。
“……原本他不必要早早成为王储,他可以选择他喜欢的学校就读,甚至可以选择他喜欢的女孩结婚,有个普通人的一生……”
咯哒一声,墙壁上华丽的挂灯在沈敬隳不太耐烦的拉拽下坏了,琉璃珠子滚了一地。
老人看过去,沈敬隳也恰好回头,表情很有点无辜。
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
过了片刻,沈敬隳喉间溢出一声很轻的笑意。
“怎么不找那个侍卫长动手呢?”她接过话头,似乎有些好奇地问道。
女王的话头顿时刹住,本就不剩多少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了下去。
温莎王室现任皇家侍卫长,“窒息之手”恩可。
她知道恩可接了乔里的命令去刺杀虞崇礼的女儿虞沉和周赦炀,但恩可最后发回的消息却是关于沈敬隳的。
她不知道恩可遭遇了什么,更不敢想恩可是否是撞破了沈敬隳的某个阴谋而导致被灭口,甚至于那更可怕的猜想,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些天她夜不能寐,几乎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恐惧着来自沈敬隳的威胁。
她怕恩可真的撞破了沈敬隳的秘密,更怕这个秘密太过惊悚,让她最后握着的救命稻草也无法从沈敬隳手中换取王室的短暂安宁。
其实不用女王开口,沈敬隳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温莎王室跟法兰议会的关系已不和睦,王室的尊严和地位全靠女王前几十年里积攒下来的民意和威望,一旦女王离世,偌大的王室直系里只有乔里能够继承王位。
乔里说是法兰温莎王室唯一确立的继承人,实则能确立的也只有他一人。
换句话说,如果沈敬隳执意要乔里的命,那么法兰王室数百年的统治生涯,也就到了头了。
女王喉咙滚动,那是一个由于过于紧张而条件反射空咽唾沫的举动,但出乎意料地,她没有对沈敬隳犀利的发问作出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在乔里还没成年的时候,他的父亲死在一场针对王室的蓄意报复中……”
沈敬隳“哦?”了一声,仿佛觉得很有趣。
她终于笑眯眯地打断了老人:“我似乎并不认识乔里的父亲,当然也并不关心他是怎么死的,您不会不清楚吧?”
其实沈敬隳在女王面前表现得一直很温和,不仅基本的礼节没减多少,说到恩可时的语气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有点听不出她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女王清楚地明白,一旦她此时此刻的说情无法打动沈敬隳,今夜的温莎王室就有可能尸横遍地,她的这场百岁寿宴将成为温莎王室一场华丽的最终谢幕宴。
她必须尽快切入正题了。
温莎王室得以保留至今,不仅是因为温莎二世女王向法兰政府让渡权力及时,还因为法兰帝国时期的部分海上制控权仍保留在女王手中,而其中保留最完好的当属纥恩角。
纥恩角位于太平洋与南美洲交界处,是货船从大西洋横越太平洋必经的海上咽喉。
上午在联盟最高例会达成的第一条国际公约,意味着泰偭蓝海药商猖獗的时代彻底落幕,3号蓝海的需求将完全转化为对DG集团发售的2号蓝海的需求。
而与之相应的,拦海大坝的运输量将大大提高,甚至于太平洋上已有的拦海大坝段会有不足以支撑2号蓝海庞大需求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为了保证拦海大坝顺利运作,满足对2号蓝海发售的全程监管,沈敬隳将还需要纥恩角的控制权,而纥恩角,数十年以来都在温莎王室的统治之下。
女王终于说道:“纥恩角方面,我们愿意让步。”
听到这句话,沈敬隳神色不变,状似不解地挑了下眉,“陛下说笑了,我要纥恩角的控制权干什么?”
“当然要了也不是不行,”她话音一转,停顿的那几秒险些将女王的心脏病激出来,“——但你的侍卫长死了,你的纥恩角本来不也就是我的了吗?”
“……”
女王被沈敬隳前一刻温和的表象蒙蔽,险些忘记了这个女性alpha温和表象下残暴的强盗本性。
沈敬隳拥有只隶属于她自己的私人武装部队,还拥有S级异能者达维恩和独立区的绝对拥趸,而温莎王室没有了“窒息之手”恩可,纥恩角也失去了上谈判桌的资格。
这一下,女王再没有了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她的救命稻草。
老人闭了下眼。
她铺垫了整整十几分钟乔里的父亲,只为了说出接下来的这一句。
她缓缓睁开了眼,以更缓慢的语速,一字一顿说道:
“周大校……是我的儿子救的。”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地,沈敬隳面上勉强算有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就敛了下去,目光总算错开挂灯拓出的光影,露出了渗人心魂的寒意。
即便不看沈敬隳的脸色,女王也知道触到了她的逆鳞,但别无办法,只能继续说下去:“当年乔里的父亲在海岸线附近发现了一个溺在海中重伤濒死的S级男性alpha,后面查证发现是联盟陆军周赦炀周大校。”
“霍尔萨给我发讯息,说要把人送回来……”
老人扶着墙壁喘了一口气:“……但他第二天就出了事,联盟也在那时候下达了对周大校的通缉,我没了办法,只能让人暂时将大校送上了太空监狱……”
“上个月,如果不是乔里鬼迷心窍设计了针对您的那场袭击,恐怕周大校现在还待在太空监狱的冰冻舱里……”
“我也是后来听乔里说才知道,周大校竟然是您的丈夫……”
女王身上的药味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程度,她仿佛一年到头都化着隆重的妆,像个高贵而衰老的雕塑一般挺直腰板站在那里,支撑身体的手臂抖如筛糠。
如果她清楚虞沉和沈敬隳是同一人,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儿子曾救起周赦炀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毕竟现在的周赦炀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杀害虞崇礼的凶手。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上帝视角。
但沈敬隳确实松了口。
“——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alpha目光沉静,毫无波澜,也并没有否认女王口中的那个称谓,“看他愿不愿意把握了。”
女王杵着墙壁,从低处向上望,试图在昏暗的光影里看清沈敬隳的神色,以分辨她口中所说的真假。
但沈敬隳显然耐心到了头,话音落地便转身离开了。
-
离开大厅,灯光随着走动愈发暗了下去。
即将踏上二楼时,周赦炀突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王室赌场二楼的回廊曲折悠长,墙面包着上世纪的红丝绒,吊顶上一盏一盏的筒灯投下圆形光圈。
不远处人声响起,是沈敬隳在跟一个omega青年低声说话。
omega面朝沈敬隳,背对着周赦炀。
略显昏暗的走廊,两人看上去几乎耳鬓厮磨,在逼狭的空间里无比暧昧,说不出的扎眼。
听到脚步声,两人便不再交谈,沈敬隳微微直起身,慢悠悠地抬眼看过去。
只见来人站在梯口,黑色作训服,踩着一双黑色系带短筒军靴,肌肉结实的笔直长腿裹在利落紧束的深色军裤里。
这样的穿着明显与女王寿宴并不太搭。
但这么穿着的这个人,却无疑拥有着比大多数与宴宾客都更优越的气质与样貌,因此很少有人在注意到他的面容后再关注到他穿着的不相称。
沈敬隳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周赦炀脸上,随后轻飘飘地抬起一只手,搭在了正要回头的omega肩上。
这个法兰伯爵家的omega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只是偶然在这一层碰见了这位来自亚洲的独裁者,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便已是荣幸。
这时候她搭在他肩上的手简直是意外之抬举,让他受宠若惊。
omega直觉沈敬隳神色有异,但他并不愿意转过身,让这罕见的时刻转瞬即逝。
他发誓,他的余生都会将这一刻铭刻进脑海,将来还要刻上自己的墓碑。
……
走廊的灯光从头顶劈落,将周赦炀轮廓深刻的面孔分割成了光暗交织的图画。
他与沈敬隳站立的位置相距约莫六七米,昏暗的走廊中实在是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彼此。
片刻静默后,沈敬隳说:“下去吧。”
她注视着周赦炀来的方向,唇勾了起来,指尖轻轻点在omega的肩膀上。
目光稳稳地落在周赦炀身上,话却是对着omega说的。
omega虽然念念不舍但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后没有回头,行过绅士礼后就径直走向了走廊的尽头。
周赦炀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敬隳脸上。
她面上或许原先是有些笑意的,但当omega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这一层时,那笑意就如同沉入水底一般消失殆尽了。
两人相距着六七米的距离僵持着,最先动的是沈敬隳。
走得近了,周赦炀能闻到她身上沁着的冷冷的香雾味道。
等走到面前,沈敬隳稍稍低头,向周赦炀伸出了一只手。大拇指压住他颈间动脉,虎口抵住咽喉,剩下四指压在了颈椎骨上。
她的嗓音微哑而缠绵,表情冷漠中似乎带着揶揄:
“拿着我的东西进来的,嗯?”
她的力度很重,手指的动作却极轻,在周赦炀脖颈上一寸一寸摩挲而过时像**,又像是真的起了杀心。
她眼睫微垂,目光深情到几乎能滴出水来:“……Dylan,你果然不愧是我的爱人。”
“怎么用一军火库的武器款待我的父亲,却只用一枚地狱之火招待我?”
听到这句话,对方颌骨下的肌肉几乎是瞬间僵硬住的。
周赦炀心里剧痛,仿佛窒息,只觉后颈到整个后背都冷得发麻,站在原地从身体到心全都动弹不得,连脸色都变了。
沈敬隳看了看他的神情,半晌觉得没意思,松手要走。
那一瞬间周赦炀头脑一片空白,只在最后一秒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抓住的是沈敬隳缠着黑色佛珠的手。
沈敬隳的身形顿住了,但她最终没有回头。
佛珠与周赦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相接,一颗又一颗地磕碰了过去,直到手腕与手分开。
昂贵的高定裙摆擦过周赦炀的裤脚,沈敬隳也消失在了他视线里的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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