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绮思知道自己这样问稍显突兀，但她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于公，湛鹤鸣身后有着无数的人脉和资源；于私，他也是自己年少时午夜梦回所念之人。

她能感受到男人传来的视线，这次绝不会是错觉。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那视线略带些灼热，只得僵硬着凝视着对方的手，不敢再有动作。

“可以。”湛鹤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说，我存一下。”邱绮思连忙从包里掏出手机。

饭桌上的其他人大都在谈天说地，声音略有嘈杂。

湛鹤鸣看着她凝神倾听的模样，轻笑：“我来吧？”

“好的。”她将手机递了过去。

谁料在交接之际，两只手碰巧重叠在了一起，在轻微的接触后，又转瞬即离。

他的手好凉，是因为快到冬天了，还是因为今天的衣服穿少了？

自己到底在乱想些什么！

邱绮思懊恼自己的失神，却没有注意到湛鹤鸣暗自用手指摩挲着两人相触的位置，那动作细微却轻柔。

“我直接打给您吧，这样您手机里也有我的号码记录了。”

湛鹤鸣点头同意。

随即，邱绮思便听到了对方的手机铃声。

熟悉的旋律响起，是琵琶曲《春江花月夜》。

湛鹤鸣竟然也喜欢这首曲子！

她不由纳闷，只当是巧合，抬起头微笑道：“谢谢湛总。如果您在景泰蓝工艺品方面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来找我。”

“好的。”

*

不知是不是拿到了湛鹤鸣联系方式的缘故，邱绮思在接下来的饭局上，表现得有些无精打采，没有像往常那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是老老实实地解决自己盘子里的菜。

至于到底有什么菜，她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是觉得有些寡淡无味。

一直持续到饭局落幕她才反应过来，打起精神送别各位。

“陈老师，再会。”

“王总，多谢您上次赏光，下次有空再约。”

……

等人走了差不多后，她拿出手机打算约车回家。

然而，当邱绮思走到小巷的路口时，却看到昏暗路灯下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指缝间夹着一支香烟，忽明忽暗的光亮、缥缈虚无的白雾将他的面孔衬托得模糊、朦胧。

再走近些，她意识到那人竟是湛鹤鸣。犹豫片刻，还是笑着上前询问：“湛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等你。”对方掐灭了烟说道。

微风把他的话传到耳边，邱绮思一怔，心中思绪翻涌，告诫自己别自作多情。

“您等我是想……？”她有些犹豫地问道，“是想约时间去我的工作室参观吗？”

“不，我就是单纯地等你。”

听到对方直截了当地回答，她睁大了双眼，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裙摆，仿佛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难道我就不能送老同学回去吗？”

明明这句话含着笑意，却仍是如同石落惊天一般砸在邱绮思的耳边。

什么？他还记得自己，知道自己是他的大学同学！那方才酒局上为什么……

“刚刚桌上的人大多跟我有生意往来，不方便以同学的身份介绍你。”似是注意到了眼前人的表情变化，湛鹤鸣解释道。

“我理解。”邱绮思微笑着表示赞同。

那群人如果知道自己是他曾经的同窗，一定会闹着起哄，反而给双方徒增尴尬。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所以我想……”

“谢谢，但我已经约好车了，应该马上就到。”大抵是酒精的干扰，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得庆幸夜色朦胧，藏住了微红的的脸颊，也藏住了自己的心事。

哪怕被拒绝，对方依旧绅士地表示：“是我考虑不周，那我陪你一起等车来，回家后记得向我报平安。”

“谢谢湛总……”邱绮思有些疑惑他的举动，犹豫了半晌，还是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

静默的夜里，他的轻笑声格外清晰：“不客气，老同学。”

许是夜间车少，网约车司机很给力，到得很快，她上车后摇下车窗，笑着说：“湛总再见，您也注意安全。”

“再见。”

……

邱绮思回到家后，按捺住自己依旧躁动的心，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护肤，然后扑进自己的被窝，平静了片刻才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下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却发现有两条未读信息和一通未接电话。

那些都是湛鹤鸣发来的。

「邱老师，你到家了吗？」

「打你手机没人接，看到消息记得回我。」

糟糕！完全忘了报平安！

邱绮思连忙回复：「对不起，湛总。我不小心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到消息，现已平安到家。」

「平安就好。」不过片刻，对方就有了回应。

邱绮思看着手机里的几行对话，不由感慨：“尽管他现在看起来高冷倨傲，但其实和过去一模一样，是位外冷内热、极其细心的人。”

这也让她的思绪渐渐飘回过去的时候。

*

邱绮思第一次注意到湛鹤鸣是在迎新班会上，辅导员按照惯例要求同学们依次上台进行自我介绍。

当时的细节早已模糊成了大概，她唯独清晰地记得湛鹤鸣发言的一幕。

那是一个热浪翻滚的盛夏，新校区的教室里尙未安装空调，只有头顶的电风扇在辛勤工作着。

邱绮思趴在课桌上拿起笔记本扇风，一心想着大家快点说完，好让自己回宿舍吹空调。

这时，湛鹤鸣顶着一头慵懒随意的蓬松卷发，身着宽松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脖子里戴着存在感十足的骷髅项链，脚踩运动鞋走了上去。

他先是站在讲台上拨弄了一下话筒，然后很简单地飘下几个字：“我是湛鹤鸣，名字出自《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接着就挥了挥手，回到了座位。

邱绮思当时坐得离讲台太远，根本没看清对方的脸。

只觉得这个男生有点桀骜，估摸着他是想走动漫男主角狂拽酷炫的路线，甚至还在内心里偷笑着他的幼稚行为，但仍是很感兴趣地查了一下他名字的寓意。

暗想他的长辈大抵是希望他能翱翔九霄，有着难以掩蔽的学识和才华。

虽然只是简单地一查，但这名字邱绮思一直没能忘却。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邱绮思也只是把他当做同班同学看待。

两人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在同一间画室习作，进入同一个班级群，但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交流。

直到大一上学期快放寒假的时候，两人才真正有了第一次接触。

当时，邱绮思正在画室里忙着完成设计素描老师布置的期末作业。

那间画室虽然窗明几净、宽敞整洁。但因为正值期末，艺术系的学生都抢着在里面占位置，那画板便密密麻麻，一个紧挨着一个。

正当她打完线稿，打算休息一会儿时，一个人踢翻了她脚旁的水桶。

这个水桶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遗落在这里的，里面的水早已被污染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所以，在水桶翻倒的一瞬，邱绮思遭了殃。

完全打湿的裤腿、水墨色调的小白鞋、以及斑点零星的线稿。

“同学，对不起。”

邱绮思刚想爆发怒火，耳旁就响起了道歉声。那声音不如现在的成熟，有些清脆、也有些稚嫩。

转头看去，一位男生已经蹲下身子，扶起了水桶。

随后那男生站起来，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我这边有餐巾纸，你先擦擦。”

接过纸巾的那刻，邱绮思才认出眼前的男生。

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只不过剪去了碎发，露出来饱满的额头，脖子上换成了一个泰迪熊项链，酷帅中还带着几分童趣。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湛鹤鸣。

“哦。”邱绮思神色冷淡地接过纸巾，瞥了他一眼，问：“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的对不起。”酷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那裤子和鞋子，我赔新的给你，好不好？”

邱绮思没想到外表看起来桀骜不驯的男生，竟然这么好说话，她内心有些惊讶，怒火也消退了大半。

但考虑到自己的期末作业，她仍是不悦地问：“这些都是小事，我的线稿怎么办？”

“这个……”湛鹤鸣看向线稿上的脏污，不确定地问道：“说不定等干了以后，颜色就变浅了，到时候背景排线的时候能盖过去吧。”

“你确定吗？”邱绮思狐疑地反问。

“实在不行我帮你重画一份？老师应该看不出来。”

此时的湛鹤鸣，原本的冷漠脸垮掉了一半，眉头紧锁，牙齿无意识咬住自己的下唇。

“算了，自己的作业还是自己来吧。”邱绮思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与其纠结，还不如抓紧时间重画。

“真的不好意思，我记得你叫邱……”

“我叫邱绮思。”

邱绮思感到无语，她知道自己和湛鹤鸣不怎么熟悉。但作为同学，他竟然叫不出自己的名字，这未免有些离谱。

因而她难免语气生硬地和对方说了再见。

谁料，就在她回头拿新的素描纸时，一只脚不小心踩到了脏水，接着一打滑，整个人的重心向后倒去。

“小心。”幸好湛鹤鸣还没有离开。

邱绮思落入了一个温暖怀抱中，对方有力的臂弯支撑起她的背部，又慢慢扶着她起身。

“谢谢。”

“没事儿。”

邱绮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抬头和湛鹤鸣道谢。在和对方眼神交汇的一两秒内，他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原本还残留着的冷漠完全融化了开，像春风一样拂过邱绮思的心田。

她这才发现，酷哥竟然长了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如月牙弯弯，澄澈到似有星辰闪烁。

“你脸上这边有铅笔印。”

“什么？”邱绮思呆愣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这边。”看她没有找准位置，湛鹤鸣想上手帮忙，但考虑到对方是女生，只是虚指了一下。

邱绮思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自己的脸颊上，有些难为情地微微低头。

“现在没了。你在这边别动，我去拿个抹布把地上擦了。”

“好的。”

……

过了几天，就在邱绮思以为这件事早已告一段落后，湛鹤鸣却在画室里叫住了她。

“同学，你出来一下。”对方压低声音，悄悄地向她招手。

“你上次不要我赔钱，我也不知道你裤子和鞋的尺码，但总觉得不怎么好，就想买一份颜料送给你。”

邱绮思看向对方手里捧着的东西，竟然是史明克大师级水彩颜料套装，压根就不是普通学生党能承受起的价位。

“你买这么贵的干嘛？我的裤子和鞋压根值不了这个价。”

“收好。”对方说完这两个字，就直接将东西塞到邱绮思怀里。

随即，转身离开，留下了潇洒的背影。

倒是邱绮思愣在原地，拿着颜料盒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