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许久,途径沈府中唯一荒废的地方——沈家祠堂。自从自己继位家主后这里便日益荒废了,大抵是家中人都知道他不喜此处,也就能避则避了。如今再次踏足这里却已经有了些许陌生感。细细想来除了书房,这里竟然是自己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沈衡没有走进去,他不是一个喜欢去回忆的人,当然也许只是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微风淡淡,一切好似都轻飘飘的,沈衡最后还是没有再次进入这个充斥着无数痛苦的地方,但只是浅浅驻足观望便令他瑟缩。
彼时这里还点着昏黄的蜡烛,烛光摇曳,照在四处暖洋洋的,好不和谐。只有沈衡听见了这里无数的哭泣。上一次到这里是什么时候呢?沈衡也不经问起自己,好像已经十年了吧,那时候父亲正是病重的时候。
那一晚,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大夫已经下达了最后通牒,所有人都沉浸在痛苦当中,当然要除去沈衡,因为就在大夫告知一切时,沈衡却没忍住笑出了声,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几个知情人互相递了眼色。随后沈衡被带走了,那时他最后一次来到祠堂。家中地位显赫的几个人强迫他跪在哪里,就如曾经无数次一样,只是这次不同,这一次膝下连个蒲团都没有,这一次家法打在身上次次皮开肉绽却是不疼的,这一次他是笑着的。
不过沈衡也没有因为这不孝的罪名被打多久,因为在他们离开不过一刻钟家主便走了,这一消息传到祠堂时二叔拿着家法,手高高扬起,下一秒却又殷勤的把他搀扶起来,然后一顿苦口婆心的劝导。不过就是想要推卸自己的责任,沈衡毫不在意,因为他的时间还很多,不急于这一时。而此后沈衡再也为踏足过这里。
而如今再次站在这里向里面看去,里面跪着的是十岁的自己,他还记得,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宴会,拘谨不安,小心翼翼跟在父亲身后,落了座。坐在灯下的小殿下是那样的耀眼生来便是太阳般的人儿,哪里知道自己的耀眼会给一个终日困死在黑夜中毫不显眼的渺小不可查的星星多大的打击。
可是好傻的人啊,哪怕是沈衡现在想起也要说他傻。那一天,跟着父亲到宫里见识的他几乎被这一切晃了眼,习惯了自卑的微粒连抬起头都是奢望。直到父亲很不愉悦的拍了他一下然后拂袖离开他身前。下一秒他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恐惧不安无助。下一秒那高位之上稚嫩的童声“这就是沈家的哥哥吧,还不快落了座。不如便坐我旁边吧。”
循声而去,暖阳的光正巧撒向了他,苏昭就那样笑着,不用任何光影映衬便可以媲美太阳,因为此时他就是太阳本身。阳光第一次洒向了他,久违的温暖令他无措,而宴会上自己几次回眸,苏昭都那样笑着,明媚而又温暖。
此后,沈衡又参加了几次宴会,苏昭还偷偷带他溜出宴会去,那时小小的人儿拉着自己跑的飞快,每一次偷跑出来,他们都会坐在一座池塘小亭中聊天逗鱼。但每一次自己回去便会被罚,家法打在瘦削的背上,很快便见了血。可是沈衡是个犟种,哪怕罚跪受罚也甘之如饴,每一次只要苏昭愿意他就愿意。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可是沈衡知道这不是什么意外,因为他亲眼看见了。这一切分明是苏申为了摆沈家一道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入宫时宫女送的一只荷包却险些要了小殿下的性命,而沈家被罚了,父亲被降了官品,自己也被禁足半年,不得再参与宫宴。那一次自己在祠堂跪了整整一日,背上的衣服都被血打湿了,沈衡哭了许久,不是疼得,而是连唯一的阳光也被拿走了的痛苦。
然而,到了最后,在这样的成长中沈衡却染上了自己最憎恨的父亲的影子,精于算计,残忍冷漠,可是在再次瞧见苏昭时他心中也有过一丝悸动的。他多想上前去,但是在看见苏昭与秦朔谈笑风生时,自己就像一条丧家犬。所以他开始乱咬人,咬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最渴望的太阳。事后沈衡不后悔,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就像现在,他也绝不后悔。
但是聪明的人似乎做起错事来更加愚蠢,那副药今日可以救得了苏昭的命,来日也取得他自己的命。
日头刚刚爬出来,天边终于还是见了光,药还未煎好,沈衡今日大抵是心中郁郁竟也有了情绪,不愿处理事务,却也不想闲着,急急忙忙的闲着,可是心中思绪化不开,便一直憋闷着。后来药房那边送药的小厮与他安排在苏昭屋前的守卫发生了争执。大抵也不过就是侍卫不让小厮进去,两边都为难的紧,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便都犯了难,有一直坚持下去的架势。
“小侍卫,你也莫要为难我,这药是给贵人的,要是这样耗下去药凉了,药效可就不好了,您行行好破个例,我要好回去交个差。”
“我若是放你去了,我这边被盘问起来我在这沈府可就过不下去了。”
沈衡觉得无聊的紧“把药给我。”说罢走过来接过汤药。
两人见是沈衡连忙行了礼,沈衡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两人这才离开了去。
屋内,苏昭大抵也没有睡好,但是发着烧的缘故,想要起来也只觉得绵绵的,窝在床上难受的把自己裹成一团。沈衡坐在床边,苏昭感受到来人,又往里面缩了缩。沈衡没有理会,自顾自拿起药碗“不想死得这么快就自己起来喝药。”
没有回应,沈衡也不闹“你要耗时间就耗吧,反正等药凉了麻烦的又不是我,这招对我可无用。”
苏昭动了动,最后还是决定装睡,没有了下一步动作。沈衡看出他的想法“既然不想喝那就让人端下去候着,等到我们殿下什么时候愿意喝了再端上来。”
苏昭不搭理他,准备就耗着,没多久便听到放药碗的声音,可是下一秒被子就忽的被掀开,苏昭有点发蒙,沈衡一把将人拉过来吻上他的唇,苦涩的汤药味在口腔散开,苏昭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直接就是一脚。
沈衡一脸无所谓,理了下衣襟“我思索片刻,你不愿喝不过就是那么两个原因,一是心中不服气想要和我对着干,二是觉得我要下毒害你。既然解决不了第一个,那就直接跳过解决第二个就好。现在这药我们都喝了,我就在这等着,看我们谁先死好了。”
虽然还是那样欠揍,但是不妨碍这家伙心里乐开了花:哇哦!第一次!我刚刚是和苏昭亲亲了对吧?好兴奋啊!不行不行,要维持我的形象。
苏昭瞪着他“你哪来这恶心人的法子?”
“我恶心人的法子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你这人比我想象的更中还要胜一筹。”苏昭重新把自己裹起来,不再去看他。
沈衡也不走,反而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就确定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呢?万一我就是喜好男色,就是瞧上你苏昭了呢?”说着还有意拉了拉他。
苏昭觉得他没脸没皮,忽的一下情绪有些激动“滚开!”
沈衡被吼的呆住了:好可爱,像炸毛的小猫,话说,他刚刚算是生气了吗?
一句话过后,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做声了,沈衡愣了下,转而笑道“哈哈哈,原来殿下也会生气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一副样子。”
苏昭的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此时已经泄了气,坐以待毙可不是他喜欢的,所以他决定和沈衡好好聊聊“沈衡,我们聊聊。”
沈衡有点害怕:聊什么?继续之前的话题吗?都是假的,有什么能聊的?
“现在有什么可聊?你只需要休息,别死了就行。”
苏昭掀开被子看着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答不答看我心情。”
看他这一脸欠揍的样子,苏昭真的好像给他一巴掌,可是奈何此时他真的有事还要看沈衡脸色。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反倒冷静下来“你的要求我都做了,至于你说的状告只要你拿来了我自然就认,所以云州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闭嘴,苏昭,我不喜欢你来和我谈条件,现在闭嘴。”
沈衡不想听他说这些:不是吧,又来?谈这些多伤感情啊?不可以和我谈其他的嘛?比如谈情说爱。
苏昭哪里知道这人的思绪一会时间就能飘到九霄云外,还在认真的谈云州“我必须保证云州的百姓有活路可以走,如果你不愿,我自然还可以去求别人。”
听到这里沈衡突然回过神来了,心中又开始有些许气愤“别人?你以为这大朝,除了我你还能去找谁?皇上吗?苏昭,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只要我愿意现在就能够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只要你救救云州。”苏昭满心满意只有云州了,望着他一脸的视死如归。
沈衡皱眉,拿他没法。干脆给他盖回去“着了你的道了,等着。”
沈衡觉得他们完全不能在同一角度,心里吐槽的都快累死了:啊!好烦!根本不能在同一个角度聊天,我在这里想入非非、图谋不轨,他在那里要死要活。呜呜呜……心累,躲起来哭一下,不会被人发现吧?
沈衡走了,苏昭也顾不上他要去哪,他自幼就一喝药便泛困,现在加上晕乎乎的,不过半刻钟竟就倒头睡过去了。
沈衡也没去多久,不过回屋找了点东西,毕竟他料定自己口头说的苏昭是不会信的,那就只好拿出些证据了,所以他回去见那些审批的文案都拿了过来,连带着送粮草的人昨日保平安的信一并带过来了。可是等他回来时,屋里早就静悄悄的了,沈衡没有说要强硬把人拉起来,便只是替他理好被子。
可是苏昭睡得似乎很是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脸色也因为生病不大好。沈衡自己也觉得莫名,带自己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抚上苏昭的眉心。不出意料的,下一秒苏昭便醒了,而在苏昭看来就是沈衡想要掐死自己,一时竟愣住了。
察觉他的不对,沈衡收回手心里干着急:青天大老爷啊!救救我!他不会觉得我要掐死他吧!
沈衡没有解释什么因为脑袋已经宕机了,只是拿出那些凭证一股脑塞给他“那封状告我烧了。”
苏昭细细看过每一张,确定沈衡没有搞鬼,只是心中终归是不信他的“那你想要什么?”
闻言沈衡默得呆愣片刻,后自嘲笑笑“原来在殿下心里我做的一切都必须挂上条件吗?”
“难道不是吗?”
沈衡没有继续回答,面上挂着笑,这样的笑是那样苦涩,可是苏昭从始至终都未认真看过他一眼,沈衡忽的发现原来大家真的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再也不像幼时一样了,做了错事不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隔断一切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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