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互相折磨

他根据宋如筠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去了绿大,将车子停在学校的停车场里,下车时瞧见宋如筠还在睡,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带他去哪玩,干脆让他自己选好了,这人那么事。

几声忙音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她说话的语气相当温和,听上去是个教养良好又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和宋如筠倒是截然相反,他是只要一抬眼,你就知道这人指定又在捣鼓什么幺蛾子了。

“你好,你……”贺随风咽下后面的‘哥’字,换了个措辞说道,“宋如筠托我送样东西给你。”

谁知道这兄妹俩关系怎么样,万一不乐意听这句呢。

她小小地“啊”了一声,笑道:“麻烦你稍等下。”

接着他就听到她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继高跟鞋敲击在瓷砖上的哒哒声后,过了大概几十秒,对方才又开口说道:“你现在在哪?”

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叫人不由得觉得冷漠,噌地一声响起,估计是煤油打火机打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呼气声。

“绿大大门口这里。”

她报了个店面,应该是家茶馆,对他说道:“你开个包间,在那等我吧,我一会就到。”

他应下之后,通话就被毫不留情地切断。

茶馆位置不远,就在学校附近,估摸着她应该要好一会儿才能到,贺随风索性步行去,被服务员领进包间前,他还不忘对前台的小姑娘说要是有个姓宋的女生来问,就是来找他的。

他不爱喝茶,奶茶也不喜欢喝,照着服务员的推荐随便选了个套餐就坐下了。

包间空间不大,装修倒是风雅,盆栽挂画样样都有,往那桌椅上一坐,古代那种文人墨客的感觉还真来了,如果他在前台没看见价目表上的麻将两个字的话。

茶端上来没多大会,等的人也到了。

来人穿了身浅蓝色套装,裙子长度将近到脚踝,是时下流行的小香风,这颜色挑人,也亏得她白,才能穿得出来。

市面上大多数类似风格的衣服面料都太拉胯,又卯足了劲儿搞得花里胡哨,穿到人身上显得不上档次,裙子也要短得恨不得一坐下来就走光,看上去太掉价。

但她给人的感觉是真穿出来这风格的精髓了,像极了富家千金,一举一动也是优雅大方,不明就里的人肯定会认为这是白富美大小姐,还是脾气一点也不娇纵的那种。

不过仔细想想,人家本来也是大小姐。

只可惜方才电话里她语气转化的样子他还记得,不然也得以为这人是个柔和性格。

包厢里空气流通还是不够好,她脱下外套搭在椅背,内搭的白衬衫衬得她温婉动人,袖口的荷叶边跟朵花一样。

服务员把人带到后就轻轻掩门退出去了,人一走,她整个人跟松了股劲似的往后一靠,从包里翻出来一盒烟,都点上了才象征性问一句:“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你随意。”

贺随风耸了耸肩说道。

“忘了自我介绍了。”

她拉过桌上的烟灰缸,磕了两下烟灰说道:“我是宋听雨,宋如筠是我哥,这你应该知道。”

她这一放松下来,眉眼反而变得凌厉起来,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正在蹙眉,在这点上,她和宋如筠确实是像的。

至于长相,单看不像,但放在一起却能瞧出来是兄妹,都是偏文气那一挂的,只不过她的面相多了一两分珠圆玉润的感觉。

他将身边的纸袋放到桌面上推向她:“这是宋如筠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袋子的包装上印有某大牌的logo,属于是大部分人耳熟能详的品牌,要说价格多贵也不至于,时代发展到现在了,不少家庭十几万几十万的存款还是有的,只是谁会拿它去换一包啊,毕竟脑子还没疯。

宋听雨兴致缺缺地应了句,等到手中的烟抽完了才开了箱验货,是个纯白色手提包,宋如筠的品味向来不错,哪怕用贺随风的眼光来看,这包也是好看的,和她的风格挺搭。

她就看了一眼,又把包放回去收好,没甚诚意地说道:“不错,麻烦你回头帮我向我哥道声谢。”

然后她又靠了回去,这次才想起来给贺随风也递根烟:“抽吗,刚你还没讲,你叫什么?”

“贺随风,你哥的……朋友。”

他接过,是某款陈皮薄荷细烟,笑道:“你和你哥抽的烟一样啊。”

“那可不,”宋听雨见怪不怪,应道,“有一阵他还跟着我抽娇子呢。”

关于娇子他想起个说法,但又觉得这话在女性面前说不太合适,只能含糊说了句:“娇子不是……”

她果然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态度倒比他坦荡,乐道:“你指杀精啊?他又不会结婚,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点他也明白,宋如筠这样的人,是不大可能会步入婚姻的。

他看向窗外的天色,虽然天还是蓝的,但却给人一种乌压压的感觉,下午出发的时候太阳还晒呢,这会又像是要下雨了。

这个世界是最真实的,也是最贴近现实的,也算他幸运,这才第二个就和现实没两样了。

其实还是有差别的,但他舍不得真让宋如筠再遭一遍罪,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早就分不清到底是在干嘛了,是模拟实验探究真相,还是编造幻境麻痹自己?

这重要吗?

他不懂,或许早在巷子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决定赔下所有,只是命运扭转的时候,身处风暴中心的人反而意识不到。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想起对面还坐着宋听雨,捡起礼数送过去,又递了份菜单给她:“不知道你的口味,怕你有什么忌口,你看再加点什么吧。”

宋听雨倒没跟他客气,接过去唰唰唰加了几样,低着头边打勾边说道:“是我哥忌口多吧,他老难伺候了,真是辛苦你。”

“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他下意识说道。

意识到不对后一抬头,发现她正十指交叉捧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们关系不错啊。”

贺随风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打哈哈道:“还行吧。”

好在她没继续追问,他连忙起身出去将菜单送给服务员,再回来时一坐下就咕咚喝了一碗茶,又重新倒满后才挑起话头道:“你不……问问你哥吗?”

按理说这话他不该问,太不礼貌,这是人家的私事,既然宋如筠都没讲,他更不应该瞎打听,尤其是询问对象还是宋听雨。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做不到置身事外,这时候他忍不住庆幸自己还记得最初的想法。

他心里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宋听雨倒反应寻常,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说道:“有什么可问的,他又不是小孩,还需要我操心他吃不吃得饱过得好不好。”

“也是也是。”

贺随风尬笑几下,装作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他怎么不亲自来。”

她抬眸睨了他一眼,贺随风差点以为自己要挨骂了,谁知她又垂下眼帘说道:“他觉得对不起我呗。”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和宋如筠如出一辙。

“对不起你什么?”

他追问道。

这个世界太像了,像到所有的蛛丝马迹他都不愿意放过,他不敢赌,生怕答案就藏在某个错过的细节中,就算可以无数次构建,难不成他真要花费数百年探寻?

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答很重要。

宋听雨晃了晃手中的茶水,轻笑道:“想问就问,我又不会不告诉你。”

贺随风生出点被刺破谎言的尴尬,多亏她也没放在心上,不等他道歉就说道:“我想想从哪开始说啊,就从你那个问题开始捋吧。

“我哥退学那年,我大二,那会我也在绿大读书,他退学申请刚交上去,我爸那边就已经知道了,系里的老师清楚我俩是谁的小孩,我哥读研选老师那会也是我爸给他推荐的老师。

“退学的章盖了我哥还美滋滋的呢,就被一个电话打过去喊他滚回家,我接到消息到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在那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爸当时的脸色,用小说里的形容就是面色铁青,就连我妈也是一样。”

时隔多年,想起那幕她还是乐不可支,点了根烟抽上一口,才继续讲了下去。

“我爸就问他为什么要退学,我哥说不为什么,装不下去了,我一直觉得,我爸我妈他们早就发现我和我哥在装,但是那有什么要紧的呢,哪怕是装的,只要别人看到的是他们想要我们展露出来的样子,就够了。

“气得我爸手都举起来了想扇他一耳光,想了想又放下了,结果他还火上浇油,说他是回来跟他们告别的,以后就算是过年,也别指望他会回去。

“这下我爸是真一耳光抽上去了,骂他逆子,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打得是真狠,从初中之后吧,我们俩基本上都没挨过打了,我妈在旁边都哭上了,说我们做父母的做得那么不好吗,让你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你是不是很恨我们。

“说真的,我那时候连坐都懒得坐,就站在客厅角落看他们闹,心里还想着,真有意思,明明在我小时候那么强势的母亲,现在竟然变成这样,这算什么,好像我们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叫一位呕心沥血的好母亲哭成这样,实际上呢,小的时候可以肆意打骂,大了明白不好拿捏了,就把亲情摆出来敲打你了。”

她在讲到呕心沥血四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读音,说完这番话,又猛抽了两口烟。

“然后我哥就真的站起来就往外走,一个字都没留下,我还记得是我初三那会,我们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有,有一次天太冷了,我哥骑车带我回家,风太大了,我嫌冻手,把手塞他口袋里,居然摸出来一盒烟,我见过我们学校的混混抽烟,但我不知道我哥也抽,可能是他藏得太好了,不过也对,在我们这种家庭氛围长大的小孩,除了真老实的,有几个不是戴着面具的。

“我就坐在后座上,用他的打火机点了根烟,都那么多年了,我还能想起来那烟有多呛人,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风刮在我脸上跟刀子没区别,我就不停的咳不停的咳,我哥连忙问我怎么了,吓得他把车都停了。”

宋听雨露出一个笑,跟贺随风从和她打交道开始碰见的笑都不一样,前面的有礼节的,讽刺的,戏弄的,唯独这一个,是真心的。

他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那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只手搂着她哥哥的腰,烟叼在嘴里,费了老大劲,才在冷风中点着那根烟。

“他看到我抽烟的时候,差点气死了,见我那么可怜,又心软了,才没数落我,叫我未成年以前不许抽烟,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咱爸也不喜欢咱妈,我是不是很白眼狼,他没训我,点了根烟在旁边蹲下,对我说别折磨自己,别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头上,跑吧,迟早有一天能跑掉的。

“我问他那一天还要多久,他说他也不知道,应该还要很多年,但是直到报志愿那天他都没能跑掉,我那会还唾弃我哥,等到我自己填志愿的时候,却也还是老实听话,我心想,总不能就这样撕破脸吧,闹那么难看,再说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两天,他们现在挺好的,我甚至怀疑小时候那些记忆其实没那么严重,早就该翻篇了,但我的脑子不听话啊,它不愿意让这事过去。”

她收回放空的双眼,对他笑笑,轻声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哥跑了,我没跑,所以他觉得对不起我,总要留一个人尽孝吧,他以为我是抱有这种想法才没走。

“其实我是……习惯了,”她有些艰难地说道,但片刻后就又笑了出来,“演了二十多年了,还差这剩下的日子吗,我那么痛苦了,凭什么他们好过,大家就这样接着凑合呗,看上去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的,多好。

“互相折磨,多好。”

临走前,贺随风问她要不要去看一眼宋如筠,她摆摆手拒绝了,在店门口分别的时候,他还听见她说,那天我哥抽完烟,只允许我顺一口,他说万一叫他逮到我偷偷抽,保准把我腿打折,我跟他保证我肯定听话,我也确实做到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抽完我俩蹲在路边,生怕回家被闻到烟味,就用雪地洗手,搓着搓着就打起雪仗来,两个人最后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说到这她眉飞色舞,面容也鲜活了不少,看上去才真有点二十多岁小女孩的感觉。

最后,她喃喃了一句:“很多年没下过那么大的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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