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萍出院那天,是个极其寻常的早上,她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等待医生查房,主治医生在查看过她最近的检查报告和术后伤口后,下了定论通知她办理转院。
转院是她要求的,绿大附院的床位虽然紧张,但也不会那么急就赶人出院,她本来就是从启封的中大附院转过来的,为了能多报点医保,这还是她从其他病友口中听说的法子,得亏她病得够严重,不然医院还不会同意这样干。
她怕王浩博一个人在家照顾不好自己,一个半大小伙能干啥,住在贺随风那边那么久,到底给人添麻烦,她转回中大附院,起码王浩博看她方便,还不耽误王启干活。
王启下楼去帮她缴费退卡时,她将病房内需要带走的东西收拾装好,一住住了快个把月的院,添置的用品和出租屋没两样。
同病房的病友也是惺惺相惜,平日里全靠大家聊天解闷,时间久了,连哪个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孩子多大了上几年级都一清二楚,临出院各自留了电话号码,但除了前面偶尔问问病情,也没再联系过了。
开车回启封的路上,她安排王启道:“晚上接了浩博,你收拾收拾,请随风他们几个吃个饭,这段时间人家帮咱们那么多,不能光心里记着。”
王启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可惜道:“就是小年不在,他上外地找工作去了。”
“那孩子也实在,心眼好,长得也不赖,将来准是个疼媳妇的。”
李翠萍接道。
“那可不,肯定怕老婆,”王启顺道,“他就是不够稳重,还是随风会照顾人。”
说到这,她免不了又提起那桩子事:“随风是一个人惯了,他都多大了他还不急,不行,回头我得再多看看,不信遇不见一个跟他能成的。”
“你就是贪人家那点媒婆包是吧。”
王启打趣道。
“合着我就盯着那俩子了,”李翠萍嗔怒道,“寒灯也是,你身边要是有靠谱的男人,你也上点心,多好的姑娘啊……”
王启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啊,你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你骂谁呢你!”
她气道。
生活平淡,能拿来消遣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才意识到粗茶淡饭碌碌无为原来竟也是一种幸福。
她在中大附院又住了快半个月的时间才正式出院,贺随风他们为了庆祝她出院提前订好了包间,又顾忌着要清淡饮食,特意选了家南方菜。
怕王启他们顾不上,他还专门去接了王浩博放学,带他来一块吃饭,宋如筠本不愿意来,也硬是被他给拽了过来。
他早给王启发了消息告诉他们包间号,倒不担心他们会找不到,谁知包厢的门打开,跟李翠萍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个打扮漂亮的姑娘。
或者说,是她长得就漂亮,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才成了加分项。
“你们都坐下,怎么都站起来了。”
说完这句,李翠萍又招呼站在她身后的女孩,笑容和蔼地说道:“小余,这是你启哥一起玩乐队的几个朋友,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聊得来。”
她又扭头对贺随风他们几个介绍道:“关关是中大附院的护士,我这段时间住院,多亏她照顾我。”
“你们好,我叫关芙,你们跟萍姐一样喊我关关就好。”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挥手道。
蒋寒灯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宋如筠倒是靠在椅背上极其热情地挥了挥手,王浩博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这种时候倒想起了张年,要是他在,气氛肯定瞬间就能活跃起来。
他肯定会马上起身,一边称赞关关的漂亮,一边替她拉开椅子,殷勤周到又不唐突。
眼看气氛就要冷场,贺随风挑起大梁,一个一个替她介绍道:“我是贺随风,这是启哥的小孩,你喊他浩博就行,这是蒋寒灯,玩架子鼓的。”
活像在点兵点将。
说到最后一个时,他顺便给李翠萍他们也讲了一遍:“他是宋如筠,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
面对他的卡壳,宋如筠满不在乎,自在地笑了笑,跟李翠萍她们问了好。
李翠萍笑道:“上次和随风一起去绿城看我的就是你吧,随风也不叫你一起上来,就让你在楼下等着,后来知道可气坏我了,这小子就是不会办事。”
“不怪他,我那次也有事,你看,这回不还是聚上了,萍姐,我跟着这样喊你,可别嫌弃我。”
宋如筠张嘴就来道。
李翠萍说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这人最不爱跟人玩虚的假的,往后啊你就跟着随风一起来,我保准跟对随风一样对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顺坡下驴道。
一旁的关芙往前走了两步,靠近贺随风后说道:“怪不得我看你那么眼熟,你从前是不是在八中读过书?”
贺随风有些意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是你啊。”
“可不是,这也太巧了,”关芙喟叹一声,感慨道,“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贺随风在心里算了算,说道:“快十年了吧。”
他和关芙是高中同班同学,算不上熟,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的那种,又过去了那么多年,因此刚才第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
但关芙那时候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她长相是偏素净挂的,像一幅白纸上的墨画,干干净净,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十几岁的女孩正是抽条的季节,纤细白净,扔在学生堆里太过打眼,明晃晃的往人心里钻。
加上她脾气又好,待人温和,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男生们挖空了心思想和她多说两句话,宿舍夜谈提到她时都暗自可惜自己不够优秀,女生们遇到什么难题,也要温声软语的喊她名字,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她的好,不许她受一点委屈。
可这和贺随风没什么关系,他成天就是混日子,独来独往惯了,和谁都不打交道。
其实是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记得最初的那个目标,他在等待宋如筠的出现,在他出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算作真实。
见他俩聊得兴起,李翠萍问道:“你俩认识啊?”
“高中同学。”
关芙笑道。
“呀,这可好了,”李翠萍乐道,“既然是熟人,那你俩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多来往来往。”
贺随风一下子就看出她今晚又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联系方式确实该留一个,毕竟是老同学,重逢不容易,又在一个城市,说不定日后还有互相麻烦的地方。
趁着他俩加微信的功夫,蒋寒灯语出惊人道:“你俩还没在一起?”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坐在她旁边的宋如筠能听到。
宋如筠睨她一眼,乐道:“我俩为什么要在一起?”
蒋寒灯打量了一圈他俩,直接道:“好吧,你们可能确实不太合适。”
“为什么?”
宋如筠反倒来了兴趣 ,追问道。
蒋寒灯一脸平静地说:“你俩有一个是能静下心过日子的吗?”
“干嘛这样想,”宋如筠搭上她的肩,坐没坐相,笑道,“我俩就不能纯哥们啊?”
“当然可以。”
蒋寒灯微笑道:“就是没见过哪对直男会用**的眼神对视。”
宋如筠甘拜下风道:“你说话还能再难听一点吗?”
她仍是那副表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宋如筠冷笑一声,见她拿起碗筷过热水准备烫一遍,于是立马把刚才那点佯装不满的玩笑抛诸脑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自己那份也推了过去,说道:“谢谢。”
蒋寒灯斜他一眼,忍了照做。
那边李翠萍特意让关芙在贺随风身旁落座,他们叙完旧后无话可说,若换做旁人,还能接着聊些上学时的趣事或者印象深刻的同学,可贺随风那时的状态,关芙一清二楚,心知他顶多记得自己哪一年在八中读过,其他的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贺随风显然也明白了李翠萍的用意,神色不改,只是关芙却微微苦笑,趁萍姐她们不注意,对他说道:“我先前不知道萍姐要介绍的人是你,你不用不自在,咱们就当做是老同学见面就够了。”
他礼貌笑道:“没事,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结婚吗?”
贺随风问这话纯粹是找个话题扯开,好叫她也安心。
谁知关芙笑了笑,说道:“去年离了。”
贺随风轻轻啊了一声,担心是不是问了不该说的话,试图补救道:“说明缘分在后面呢。”
“是,”关芙从容说道,“我现在就想安心把小孩养大,其余的都随缘。”
“男孩还是女孩?”
他随口问道。
关芙说:“女孩,现在才四岁多。”
提起女儿时,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整个人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对小孩的问题一窍不通,只能问一句:“这么大该上学了吧?”
“对,在读幼儿园。”
关芙说。
气氛再次沉默下去,明明两个人是同龄人,可在得知她有孩子以后,贺随风还是油然而生一股距离感和违和感。
仿佛生了孩子的人和自己就是两个世界一样,他很难形容心里那点子五味杂陈的感受,既不愿意相信自己到了应该成家生子的年纪的这个事实,也不愿意接受身边人纷纷选择踏上婚姻这条道路。
宋如筠和他之间隔着蒋寒灯,他眼神微微一转,余光扫到这两人正凑在一块不知道说着什么,看上去极其合拍,王浩博见状也想插进去,被宋如筠一把搂住嘀嘀咕咕的教育。
人已到齐,服务员正式开始上菜,一道接一道的递进包间,转盘上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吃了个半饱以后,众人才放缓速度交谈起来。
王启先举了杯说道:“这次你嫂子住院,多亏有你们帮忙,那么多年的交情,虚话我们就不多说了,我和你嫂子心里都记着你们这份情……”
“这种话就别说了,”贺随风笑道,“启哥,你要是再那么客气,那就是真看不起我们了。”
蒋寒灯也接腔道:“贺哥说的对,一点小事算什么。”
这种场合和宋如筠没什么关系,他索性点了烟,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推让。
贺随风一转头,对上的就是他百无聊赖的放空眼神,他拿了几只虾蟹,一边讲话一边耐心剥好,放在干净盘子里用转盘转到他的面前。
他自认做得足够隐蔽,除了身边两位可能会看到外,王启他们是绝对注意不到的。
他清楚宋如筠不爱吃虾蟹,但更多时候他是在嫌麻烦,而非真的有多讨厌。
当然,贺随风自认自己也没好到专程为他做这些,他只是顺手分给他一半而已。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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