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银债(四)

“姑娘,你先冷静。”谢珂安慰道,“那群匪盗可有伤人?”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人,丫鬟听说今日正是两名少侠救下二少爷,顿时缓了口气,小声道:“还未伤人,但老爷被他们抓住了!今晚可是二少爷的喜事呀!”

她说着,语气再次激动起来,既焦急又担心,“堂都还没拜呢,他们便闯进来了!那群贼人还说,要梁府上下陪葬……二位少侠,我、我不想死!”

丫鬟年纪不大,嘴巴一瘪,双眼一眨,眼见着就要落泪。

一旁的黎风烨左思右想,不清楚怎么安慰姑娘家,急中生智,飞快做了个鬼脸,又腾起一脚,蹲了个马步比出拳头,“姑娘,你别哭!看我们俩收拾他们!”

他没注意,动作间扯到伤口,疼得黎风烨又“嘶”了一声。

丫鬟立马一笑,黎风烨连忙说:“你先藏好!我们去看看!”

随即,丫鬟点了点头,为他俩指了道方向,便转身离去。

直待看不见她的人影,两人动身,摸索着来到喜堂。

他们猫着身子藏在丛间,尚未自后门走进厅中,路过花窗的两人便听见狂风帮中人大喝一声,道:“梁二公子,你若是个识相的,赶紧拿来五千两白银——不,一万两白银,否则血溅当场!”

黎风烨一动,正欲攀上窗槛,却被谢珂牵到另一边一座假山间。

“别动!爹,您也别动!”屋里人仍僵持着,谢珂与黎风烨悄悄爬上小山,恰巧自窗外看见那杀入堂中的贼人蒙面,手握一把精钢大环刀,架在身前一名华服中年男子颈前,随时一动,即可取他性命。

想必此人即是“梁公”梁介。

贼人四周又是贼人,一群或高或矮的喽啰包围半个厅堂,吓得在场不少贵气打扮的富商妇人、小官小吏面色惊惶,扒着桌椅、花瓶、乃至于一旁的盆栽,连躲带藏,连口气都不敢喘。

另一头的梁之鸿情况如何,却非二人视野可及。

对峙间,贼人乍地从后掐住梁介脖子,欣赏着对方“嗬嗬”叫唤,神色得意。

梁之鸿急道:“住手!好、好,不过是一万两白银,苍鹭,你去库房取银票!”

见状,贼人松开梁介,却看梁介眼睁面红,双手胡乱拍打胸前,连连呕着喑哑出声:“之鸿!家中、家中何来万两白银!”

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费力,此时,附近一位躲在椅后的妇人开口:“二公子,不能答应他们!我梁家不曾行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若是给了钱,便是坐实与狂风帮勾结一事。此事一旦落成,我梁家声名扫地,日后可该怎么办!”

“之、之鸿,咳咳,小妹说得对,不能给,绝对不能——啊——”梁介挣扎中,被身后贼人一踹小腿,尖叫出声。

“我已派人去取银票了,你这恶贼,还不放手?!”咣啷砰啪几声,愤怒中的梁之鸿似乎拂袖一扫,杯碗落地,“爹,小姑,都别说了,自当性命为重!”

一阵脚步声之后,厅堂外黑暗中亮光更多,果真有仆从提灯而去,奔向库房。

黎风烨目光回望,只看蒙面贼人轻轻别开环刀,推了一把梁介,哒哒两步,梁之鸿连忙上前。

熟悉的大红喜服出现在眼前,黎风烨定睛一看,虽说仅仅瞧见了梁之鸿的背影,却有一物在他腰间飘荡,正是谢珂别在身上的那只香囊。

香囊怎么在他那里?黎风烨立马转头看向谢珂,与他对视的谢珂却摇了摇头,比了道噤声手势,借着口型说:“师兄,别说话。”

黎风烨只好作罢,然而,就在这一瞬,他清楚地瞧见蒙面贼人转了转手中环刀。梁介尚未迈出两步,这一刀挥下,必当命丧黄泉。

他们果然打算撕票!无耻!

黎风烨心急,挺起上半身,谢珂却忽然牵住他的手,“别急。”

谢珂无声发话,在他阻拦之下,黎风烨又一次回到原地。

“梁二公子,你爹和你姑姑说得对呐。”蒙面贼人怪笑一声,顿时出刀,寒芒如电,直向梁介后背!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哭喊尖叫,推桌摔椅,一片混乱中,忽有一道黑影窜出人群。

这黑影肩扛一只青釉花瓶,步如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一脚蹬在蒙面贼人肩胛,双手一掷,硕大的花瓶立马砸在贼人头顶!

登时,蒙面贼人头破血流,环刀脱手而落,四周喽啰先后攻向神秘黑影,然而黑影信手一掠,飞身间,踩上喽啰肩头,凌空连踹数脚。眨眼的功夫,喽啰们一个接一个倒地,纷纷求饶。

不料黑影再并双指如剑,衣袂一来一回飘起两遭,已将狂风帮中人大穴尽封。

此人利落老练,堂内众人看得傻眼发愣,堂外旁观的黎风烨亦是瞪目结舌。

好强!黎风烨心底叹道。

错愕间,不及他人出声,黑影悄然落地,这时,众人终于看清神秘人模样,竟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布衣布鞋,未着皮甲。

少女脸戴面纱,双腕间紧系一道平凡红绸,随风扑眼。她浑身上下,唯独这两处与寻常仆从不同。

“多谢女侠相助!”梁之鸿反应极快,立马屈膝道谢。

紧接着,其他梁家中人,宴请而来的宾客哆哆嗦嗦地起身,一一向少女道谢,许诺金银相赠。哪怕一直被仆从们护在身后的新娘子蒙着盖头,亦款步而来,郑重道谢。

可惜梁介依旧惊魂未定,倒在儿子怀中,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看不清面容的神秘少女抬眼一扫众人,“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她负手转身,遥对夜空,放声道:“区区几个地痞流氓,有个狂风帮余孽领头,便敢假扮匪盗?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不够,竟敢劫家?当真目无王法!”

说话间,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轰隆不停,仿佛大地为之震动。

但见一名身着官服,捕快模样的男子扬鞭而来,策马进院,停在堂前,他披风一挥,当即自马背上丢下一位彪形大汉!

大汉落地,口塞抹布,双脚双手被缚,正是今日领头拦道的那名山匪!

捕快拱手道:“多谢镖头相助。”

“刘捕头言重了。”少女洒然一笑,上前两步,直接踩住这大汉右肩,“你们老大已然受擒,尔等宵小,还不赶紧现身?”

话罢,无人现身,却是马鸣戛然而止,马群驻足。

十数名捕快晚到一步,各自挟着一两个喽啰,走上前来,紧跟在刘捕头身后,“刘大人,这群混混装作狂风帮中人,四处闹事,我等追捕一夜,目前已抓来其中数人。”

夜色中,树影缭乱,见了捕头到场,捕快列阵,似乎有埋伏附近的喽啰闪身离去。

堂中众人说话,黎风烨却无心再听,山匪落网了,那副堂主呢?

黎风烨满脸疑惑地看向谢珂,谢珂反倒拉起黎风烨的手,轻声道:“眼下无事了,黎师兄,我们回去。”

黎风烨犹豫一瞬,最终点了点头,与谢珂并肩而行,悄悄走回后院。

*

途间,四周渐寂。

方才一事搅得黎风烨摸不着头脑,他忍不住开口:“阿珂,这,怎的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还有那狂风帮,怎么又是混混们假扮的?”

“阿烨,你好好想想,大师姐先前说了什么?”谢珂反问。

狂风帮……狂风帮余孽……黎风烨思索片刻,答:“狂风帮已遭朝廷清剿,人马尽散,本就只余几人逃窜?”

谢珂颔首,“此类帮匪向来本事不济,不过凭着人多势众欺男霸女,如今没了上头,又没了手下,若想继续之前的营生,不就只能找来地痞流氓,土匪贼盗,混在一起?”

“朝廷没收狂风帮赃物,这群人逃来北地,囊中羞涩,又因过去行径贪婪成性,不就只能干回老行当,挟人欺诈,骗来钱财?”

“张嘴便要一万两白银,这——这真是——他们也是想得出来!”书到用时方恨少,黎风烨欲骂,却骂不出来几个词,“但怎么没抓到那副堂主?”

谢珂沉吟道:“恐怕此人有些来头。无妨,既然有镖局捕头掺入此事,至少梁家近来无忧。”

黎风烨轻呼一声,“对啊!他们怎么忽然都来了?谁去报了官,那镖头又是谁?她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身手竟如此老练,佩服!”

见他语气真挚,谢珂笑得无奈,动了动嘴角,“师兄急什么,等吧,等等就知道了。”

“阿珂,你怎么总这么说?还有啊,香囊怎么在梁之鸿身上?”黎风烨越发困惑。

然而谢珂不再回答,两人走进原先的厢房。

一来一回,彼此运功间牵动内力,不仅黎风烨肩头隐隐作痛着,连谢珂也难得直言一句“头晕”,躺上榻便自顾自睡着了。

阿珂……若我武功再好些就好了,如同那少女一般,你便不会受伤了。黎风烨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

夜深,梁府里外寂静许久之后,忽然有人敲门。

“二位少侠,是我,梁之鸿。”梁家公子的声音传来,半梦半醒的黎风烨上下点了点头,立马清醒。

黎风烨边摇晃谢珂肩头,边应了一声,“梁公子稍等。”

奇怪的是,无论黎风烨怎么摇,谢珂都不醒。他从未见过谢珂睡得这般沉,无奈之下,只好掐了一把谢珂的腰窝。

谢珂猛地一惊,直起身来,睁开双眼。

黎风烨小声道:“阿珂,梁之鸿来了。”

谢珂睡得迷迷糊糊,缓缓点头。

等他捋了两把头发衣襟,黎风烨下了床,拉开房门。

只看梁之鸿早已换下喜服,身着薄衫,迈进房中,率先出言:“今日多谢两位少侠相助,不知有没有之鸿帮得上忙的小事?”

新婚大喜,洞房花烛,虽有变故在前,黎风烨仍觉得奇怪,问:“大婚之夜,梁公子来找我们做什么?”

梁之鸿请黎风烨与谢珂入座,失笑道:“若无少侠相助,我梁家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还有那心思惦记新婚夜?”

黎风烨怀疑地看着他。

见状,梁之鸿又说:“少侠,这自然也是我夫人的意思。”

黎风烨这才点点头,“梁公子,你应当并非仅仅为了道谢而来吧?”

他惦记着香囊一事,梁之鸿却也一样。他伸出双手,如同奉上珍宝一般,递向一旁的谢珂。

梁之鸿叹道:“少侠滴水之恩,梁家必当涌泉相报。”

谢珂并未接回香囊,“我没有帮你。”

黎风烨看向谢珂,他这师弟方才醒来,现下脸上已无迷惘之色,真是可敬可叹。

梁之鸿摇头,“少侠此言差矣。正是少侠当时牵马相救,借机将香囊丢给在下,有了信物为凭,才令吉燕镖局注意到梁家一事。而后镖局联系官府,紧盯梁家,今夜适才逢凶化吉。”

“不愧是梁公子。”谢珂客套一句,随即收下香囊。

黎风烨却不大明白,云里雾里,问:“吉燕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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