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亦真

你是谁?

黎风烨低头俯视假郡主,见他端坐于此,衣发齐整,神色如常,目光交汇间,丝毫不见面上波动,心中更加郁闷。

脸上易容,短剑阔刀留在楼外,一时不能借此展露真身,黎风烨既后悔又巴不得当场揭下面具,可惜此法唯有雀楼中人掌握。

文十八不在身旁,他索性摊牌道:“我当然是黎风烨!”

说罢,他又甩出一道名字,“连长洲。那个傻书生,你记得吧?连长洲他托我来此。”

三人年少相识,交情甚笃,后来数年,连长洲浪迹在外,仍在江湖间籍籍无名,此时搬出他的大名,眼前倘若真是谢珂,一听便知。

闻言,假郡主向身旁护卫投去一道眼神。

护卫们一人走上前挪远茶壶杯具,一人则自腰间取出一卷画轴,沿桌铺开,月下黑衣,竟是黎风烨的某幅画像。

阿珂认出我了?黎风烨满怀希望地目睹假郡主起身。

他发顶、腰间配饰叮当作响,此时站直了,虽不如黎风烨身量,两人视线却几乎平齐。

转眼十年,曾经比他矮上许多的小师弟长高不少,眉目俏丽可爱的少年面孔也成了俊美无双的公子模样,越发令人移不开眼,越发衬得这双亮眸周围的两颗小痣夺目。

任由黎风烨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假郡主自顾自拎起画轴,横在二人之间。

他上下扫了几眼画像中人,又仔细观察黎风烨,摇头道:“不对。”

“又在废话什么。”谢珂诚心作戏,黎风烨却不想演。

假郡主伸手抚上画中黎风烨的侧脸,“你不是黎风烨。”

黎风烨的目光跟着他葱白的指尖游走,看他用心修理的甲片划过自己的脸庞,发粉的指腹几乎摸到那身黑衣领口,忽然没来由的尴尬又窘迫。

假郡主生得白皙,睫毛浓密,华服在身,略施粉黛,原本便瞧着与一等一的貌美女子相差不远。又有这副作派摆在眼前,若不是他身形颀长,明显的喉结凸起,声音亦不再刻意伪装,黎风烨真会被他骗了过去。

哪怕如此,黎风烨依旧失神一瞬。

趁他发呆,护卫送来另一卷画轴,灰衣长衫,书生打扮,正是连长洲。

“你也不是连长洲。”假郡主又说。

虽不清楚假郡主打哪儿寻来这些画像,他一套接着一套的花招弄得黎风烨一愣又一愣。

若非不知谢珂而今功夫如何,黎风烨真想使出一招《鸣春剑》,以示身份。《鸣春剑》一式三形,威力无穷,山庄之中,父母合招共创以外,唯有大师姐与黎风烨两人习得。

护卫收走两捆画轴,这回换作假郡主自己从袖袍间取出两张薄纸,一者是十日前门下画师亲笔勾勒的细眉鼠目,一者是黎风烨亲自画押的契约,黎枫两个大字异常醒目。

“你是黎枫。”假郡主言之凿凿。

黎风烨无语,“假名。我说了,我是黎风烨。”

“假名?”假郡主轻笑一声,“圣上御旨在先,你敢打假擂?”

原来这小子在这儿挖了个火坑等我跳。黎风烨易容来此,本就是连长洲之意,不欲节外生枝,倘使是自己单独行事,他可不在乎旁人。

急于与谢珂相认,黎风烨眉毛一抖,沉声道:“化名也是假名。黎枫,黎风烨,仅仅一字之差,我也是黎枫。”

随他言语,假郡主坐回案后,竟不看黎风烨了。

正欲与他一同落座,眼前珠帘猛地垂下,玎玲作响,黎风烨自觉退后一步,假郡主的声音传来,“天子脚下,此人竟敢伪造身份,打擂夺魁。来人,拿下这家伙!”

黎风烨当即反驳:“你还是假郡主呢!”

此话一出,刀剑声起,却看假郡主左右护卫,一者出刀,顶起珠石,一者挥剑,挑开帘幕,那人身影又清晰地出现于黎风烨眼中。

而他身后的两名护卫,一位双手高捧金黄流苏穗卷旨,一位左手托举嘉王玉印,右手摊开“楚青澜留书”,气势骇人。

“我有圣旨,有王印,亦有郡主亲笔作证在此。即便我是假郡主又有何妨?”假郡主挥挥手,两名蒙面护卫登时收起宝物,隐于他身后。

果然是一场合谋!

不知真郡主楚青澜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这几人一出大戏登台,目的为何?

临行前连长洲所托历历在目,他字字情真意切,唯恐辜负郡主,眼前此情此景,扑朔迷离,黎风烨打心底为好友叫冤。

*

十几日前,京城花开正好,远在北地的苦梅山上,却是积雪消融,长河破冰,鸣春山庄终于迎来新一年的春日。

每逢春冬交际,新枝发芽,修剪树木花枝,扫雪除冰,换衣晒被,采买家用,山庄上下总是忙碌无比。

领着采买的活计,黎风烨去了朔雪城一趟,几日后,他拉着三大车物什归山,前□□给管事的老郭,后脚就被弟子叫到沉香厅与二庄主一叙。

沉香厅乃是二庄主黎当归惯常拣药问诊之所,他此次唤来黎风烨,反倒挥了挥手,让他入内一见连长洲。

黎风烨甫一踏进里屋,正欲出言调侃,书生,才下床几天,你又要趟回去了?便瞧见榻上一人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如纸,原本清癯的面容痛苦得拧成一团,堪称可怖。

正是连长洲。

“长洲!”黎风烨立马赶到连长洲榻前,观他冷汗密布,连忙抓起一旁挂着的汗巾帮他擦拭。

黎风烨动作不停,嘴上也没歇息:“怎么回事?爹帮你引血祛毒,不是已然余毒全清?前几日,你不是还下山去了么!”

数月前,天方寒,许久未见的连长洲拖着一副病重残躯来到苦梅山山脚。

这一回,他并非以鸣春山庄弟子的身份回到师门,而是凭借求见黎神医的心志来到此地。

曾经听闻连家其内不和,似有党争,那一次书生回京,竟令他也牵扯其中。

一别数月,中毒重伤,连长洲先天有疾的病躯更加虚弱。

幸好黎当归既行医也从武,内力深厚,见多识广,一举为连长洲疏气祛毒,之后妥善调理数月,书生气色渐好,转而恢复如常,与从前相差无几。

时值开春,连长洲意图下山,大庄主祝云听便点了两名弟子,随行连长洲一同下山,往山脚外几个小村子走走,活络筋骨。

不料等到连长洲回山,奇毒再发,成了眼前模样。

黎风烨问得急,连长洲却有心无力,徐徐道:“我没有中毒……那毒……从不存在……”

他边说边咳,气若游丝,黎风烨心痛不已,“书生,别说话了。”

说罢,黎风烨环视一圈,夺来父亲黎当归留下的补气汤药,扶着书生喝尽。

连长洲喝得脸色痛苦,目光时时往外飘,黎风烨原以为他像从前一样,吃了药还要含着山楂糖,跟着他的目光一瞧,才发现连长洲视线所指,正是一旁斗柜上的信纸。

原来他早有准备,黎风烨会意,两步拿来信纸,坐在书生床头,翻阅起来。

信纸上字迹熟悉,确实连长洲亲笔所写。

“阿烨,你可曾记得我先前常常与你提起的姑娘?当年青澜年方十六,与我相识,两年后,她十八岁,我们二人分开。”

“离别前,她说,呆子,从前我娘二十结亲,你若想娶我,那便等我二十了,再来相见!”

黎风烨默念间,察觉这字迹规整隽秀,行文却活泼俏皮,并无书生的温吞酸朽味道,反倒多了几分潇洒,看来是他故意模仿心上人而写。

花神会后,黎风烨走南闯北,往西北去了一遭,又向南疆云滇转了一圈。他跋山涉水,往往凶险,连长洲比不得他身强体壮,既然两人各有各的抱负,索性各奔前程,一年唯有佳节时分,见上两三面。

那些年书生回了京,又在关中、洛都,江南一带徘徊,因缘际会结识一名女子,情窦初开,此事黎风烨一向知晓。

他目光下滑,“去年连家变故,我不得不离开京城,她赶来见我,可惜与我错过,便改为托书一封,鸿雁相传。转眼除夕,那封信终于寄来苦梅山……阿烨,信还是你交到了我手上。”

“她在信中写,二十为期,娶她为妻,今年……太平二年,她恰好年满二十。彼时我病重至此,便委婉回绝。此后再无回信,我本以为我此生与她缘分已了,哪知大病渐愈,前几日,庄主允我下山,我尚未出言打听她的消息,便在朔雪城附近的村落听见一桩传闻。”

“她……她当真开台打擂了。信中她说,她知我为难彼此身份,不便求亲,亦知连家复杂,与圣上略有嫌隙,婚事难成。但若她开台打擂,即可解决此事。魁首,她永远留给我。”

默念至此,黎风烨心头疑云消散,他终于明白连长洲缘何鲜少提起那女子家世身份。

采买路上,他同样听到了这道消息。

半是震惊,半是讶异,黎风烨感叹道:“书生,你这心上人,竟是嘉王郡主!”

回收文案啰。

撩开面纱之后,枫叶发现是谢珂假扮郡主:我兄弟的娘子怎么变成我娘子了?

珂珂:因为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枫叶:阿珂,你怎么可以不想当我娘子,十几年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珂珂:我说的是书生和郡主。

枫叶:好像知道了一些傻书生不知道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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