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突然这般大的力气!黎风烨被震得不轻,不由得收刀一退。
他飞来一刀,恰巧解围,便看毛五晌抽刀直逼黎风烨,厉声道:“兄弟,你也要帮这些大门大派?!”
谢明青跟随黎风烨步伐,仍躲在他身后,轻声说话:“黎大侠,恐怕这人的确身怀《九连环》秘法。想来在下不是他的对手,你先上。”
黎风烨左耳一言右耳一语,再逢毛五晌挥刀砍来,只好一面拆下数招,一面道:“毛兄弟,今日不宜见血,既然蚌珠得手,不如收手罢。”
他虽不知其中内情,但一者求残页,一者求宝物,先前对阵,皆不曾杀招出手,此时毛五晌真以致命招相逼,自然不能任由他伤人。
他边挡边退,一开口,寒冰掌又攻了过来。
不知是因毛五晌发难在前,还是因自己一刀解围,紫衣少年与彬爷不再为难黎风烨,唯独寒冰掌依然执着。
身后的谢明青一动,连连出镖断他运气,向黎风烨小声道:“别暴露身份。”
终于承认我是黎风烨了?黎风烨一皱眉,并未开口,专心回招。十年了,如今他以变招闻名,此时乱用百家路数,对方当然猜不出他身份。
寒冰掌双手一并,卯力格开蚊子似的不断骚扰的暗器们,随即又出一掌,直向黎风烨心房。
他武学奇怪,一招一式寒意凛凛,冷得人牙颤。连本人也面无表情,时而反应敏捷,时而动作迟缓,相当奇怪。
见状,黎风烨背刀在后,出手对掌,就在此时,彬爷等人围攻之下,左右受敌的毛五晌忽地苗刀一扫,袭至众人面门。
刀风不及三人,黎风烨运气连出三掌,逼停寒冰掌动作。趁他空门大露,黎风烨错手上前,钳住寒冰掌小臂一拧。此人受制于他,自然不从,出腿一踢一蹬,却正中黎风烨下怀。
黎风烨借力一脚踹在寒冰掌膝盖,见他重心不稳,身形摇晃,立马反剪对方双手,将他摁倒在地。寒冰掌一声不吭,浑像不怕痛似地抬肩狠狠撞上黎风烨胸膛。这一击犹如精铁之沉,黎风烨不敢吃下,当即松手。
两人拳脚过招之间,毛五晌反倒提刀退后,来到他们附近,再一转身,双手举刀砍下,竟向黎风烨与寒冰掌同时劈去。
刀尚未至,先听风起,好似暴雨欲来,倒海翻江,显然强劲。即便力度不比方才,这一刀亦是骇人。
黎风烨连忙腾手握刀,不知怎的,身后默不作声的谢明青一动,反而挡在了他身旁,正是毛五晌攻来的方向!
叮当几声,针出刀停,一道闷哼声起,又是撕拉一声,黎风烨别头一看,毛五晌苗刀落地,竟捂着右腹后退。
同样退后两步的谢明青面色如常,腰间衣裳却绽开一大片,破出一道长长刀痕。
顾不得他们两派相斗,黎风烨大臂发力,顶开寒冰掌,又是一刀刀背敲上寒冰掌腿侧,见他原地跪倒,这才贴到谢明青身旁。
谢明青看他一眼,道:“没受伤。”
黎风烨皱了皱眉,瞥了两眼他衣裳,终于说话:“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话罢,他再也不愿拖延时间,当即沉气突围,于林边劈开一条小道,牵起谢明青,转身离去。
有追兵赶来,黎风烨顺手把原先掏出的小瓶塞给谢明青。
谢明青掂了两把,轻笑一声,反倒收起小瓶,从他自己衣间取出一物,扬手一挥,顿时洒出漫天香粉。“飒”的一声,白烟弥漫,挡住两人身形,更有异香扑鼻。
暗器、迷香,我就知道这家伙全是这些手段……无法再从来时路折返,黎风烨屏息凝神,心头一动,改道去往西面。
*
片刻前,官道上,车队末尾,一辆寻常马车附近,身着粉袍的女弟子垂首靠近车帘,轻声道:“夫人,您吩咐彬爷与唐小少爷专心残页一事,弟子已传下话。”
帘后有一道温和嗓音开口:“小唐今日真是闯了桩大祸。”
“唐小少爷玩心重,又好武,的确鲁莽了些。”女弟子颔首,“彬爷也是,实在溺爱小少爷。”
帘后人又说:“回谷之后,他们二人皆要受罚。”
女弟子应声:“是。”
随即,女弟子退开,唤来另一名女弟子,附耳交谈几句。
她再度走向车帘,“‘寒冰掌’似乎仍然火候不够。”
帘后人沉吟道:“暑后你再去西南,届时让唐总管瞧瞧。”
女弟子垂眼应下。
迟迟不见她退下,亦不见她说话,帘后人开口:“阑珊,你尚有话说?”
“弟子有所不解。”阑珊道。
帘后人道:“你随我十数年,但说无妨。”
“夫人,照您先前所说,这两人必然是天剑崖派来。谷中早已与天剑崖交恶,此等好机会,您不拦下他们抓过来么?”阑珊道。
“不必了,本就与天剑崖有所嫌隙,日后机会多的是。此次前来津州,自当残页为先。”
阑珊缓缓点头,问:“可您看了这般久,这般远,为何不再近些?”
帘后人沉默不语,纱帘微动,似在摇头。
阑珊又问:“那黑衣人有何奇特之处?”
“不过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帘后人叹道,“阑珊,我乏了,你下去吧。”
阑珊应声,离开车轿。
帘后,一名乌发华服、头顶花冠的年长妇人背倚软垫,徐徐屈身,自靴边抽出一把银光短匕。
此时此刻,花谷当家朱夫人,便静静凝视着这把匕首,昔年誓言恍若尚在眼前。
“姐姐……我想杀一个人。他对你很坏,对我也是,我想杀了他。”
几十年前的时光太遥远,遥远到足够让她本人都不记得自己幼时的模样,唯有那时日日夜夜惊恐度日后的恶念仍然盘桓于心,常常午夜梦回,无由惊醒。
醒来后,她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回忆里熟悉的声音缭绕耳畔,“晚晚。”
“晚晚?”那声音一直在喊她,到了最后,却是那人与她告别,“晚晚,这把匕首送给你!我出门远行一趟,那人我大概没机会除之而后快,但,我看好你!”
……
“姐姐!”
“姐姐!你不要走!你走了,我跟着谁练武?府上百人,唯独只有姐姐你真心待我!”
……
“天高路远,自有再见时!”
往事涌如潮水,朱夫人蓦地回神,方才那黑衣男子难道是黎风烨?
不,那阔刀刀法,那身法,即便是黎风烨又如何?那也不像她。很像她,却还是不够像她。
若黎风烨愿意入谷,她便能有所眉目,可惜——朱夫人垂首,不舍地抚摸起匕首,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听姐姐……”
她的声音足够小,小到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听见。
她问:“二十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
城西,两人并肩急行。
黎风烨欲往城门去,谢明青忽地开口:“别进城。”
“怎么?”
谢明青神色自若,道:“万紫千红谷作戏一场,本就是来夺残页。”
黎风烨颔首:“他们果真目的在此。”
先前两人一观板车周围,便发觉货物遭劫的假象乃是花谷中人故意为之。后来围攻毛五晌等人,向江湖人放出消息,估计亦是他们早有打算。
黎风烨心中推断,昨日洛景白猜测夺有《九连环》之人生性胆小,缺钱贪财,那时毛五晌也说一求蚌珠治病,而花谷之中既有药神传人坐镇,又富甲江南,最合心意不过。
他一路来东躲西藏,鲜少露面,想来万紫千红谷顾虑在此,一是不知此人去向,二是生怕打草惊蛇,故而传出货物被劫的消息,伪装一番再次遭劫的场景,以此作饵,引蛇出洞。
而黎风烨与谢明青两人先一步赶来,不仅为毛五晌壮了胆,又当了出头鸟,今日这一趟,真是被人从头到尾算计了个遍。
洛景白特地告知他们此事,是为救胡老板,是将计就计,还是天剑崖另有谋划?
朔雪再见,不如直接问他。黎风烨暂且放下对洛景白的疑虑,又说:“万紫千红谷如日中天,不缺钱财,不乏好手,偏偏也要抢这残页,实在稀奇。”
谢明青应声:“不管这些门派心思,总之你我不能进城。”
黎风烨皱眉,“津州并非万紫千红谷的地盘,怕他们做甚——”
话未说完,本在身前的谢明青脚步一停,落到黎风烨一旁。
“嗯?”黎风烨立马扶住谢明青,哪知他扭头一瞥,只看那绽开的衣间多出一抹刺目的红。
伤口血流汨汨,漫在布衣间,浸成满片深褐。
“怎么回事?!”黎风烨大惊失色,忙不迭摸索腰间取药,“方才不是没受伤么?!”
谢明青捂住伤口,朝他摇头,“现下并非疗伤之时。”
说话间,他又欲运气,却被黎风烨猛地掐住手腕,逼停动作。
谢明青静静看他,轻声道:“毛五晌刀法诡异,我方才与他对招,难免受伤。”
“别说话了。”黎风烨紧皱眉头,一手死死钳住谢明青手腕,一手揽过谢明青腰后,钻到他腿下,双臂发力,眨眼抬起谢明青,将他横抱怀中。
谢明青一惊,不自觉伸手勾住黎风烨脖颈。
他摘下斗笠,挂在左手,张了张嘴,便听黎风烨又说:“也别再运功了。”
说罢,黎风烨提气一跃,纵身飞出数丈之远,“抓紧,我们进城。”
稍纵即逝的惊愕之后,这家伙衣裳红着,手在自己肩头搭着,笑得双眉弯起,仍不忘调侃:“黎大侠背刀,还要抱我,大侠这轻功,甩得掉他们么?”
两人挨得极近,谢明青一字一句皆像吹到了黎风烨身上。黎风烨目光扫过那片红,恍惚觉得这一股股淌下的血也抹在了自己身上。
那群追兵时远时近,黎风烨明白谢明青的言下之意,一样没心思和他打趣。
他身法更快,沉声道:“少污蔑我。”
谢明青一笑,挪开搭在黎风烨肩上的右手,换而搂住黎风烨结实的脊背。他掌心按在黎风烨后背,捏着斗笠的左手则一扬袖袍,劈出好大一道掌风,电光火石间,枝叶纷纷洒落如雨。随即,不少哭爹喊娘的叫声传来。
“好了,如此一来,他们便慢些。”谢明青幽幽发话,然而他运功一招,血流更快。
黎风烨垂眼一扫,晕开的血红越来越深,越来越广,气得他直骂:“你不要命了!”
闻言,眼前的谢明青仍然笑着,不为所动,看得黎风烨更加焦心,又说:“我带你去找大夫。”
津州城已然不远,谢明青压在他后背的手掌却动了动,重新勾住他脖颈,纤长的五指落在他锁骨前。
谢明青偏头,温热的触感贴上身躯,黎风烨知道那是他脸颊靠了过来。
他听见谢明青小声说:“不行。”
“能有什么不行的。”黎风烨没好气地回话。
他嘴上如此,感受着谢明青的动作,反倒想起当年与谢珂的朝夕相处。十年吗?还是十二年?到底有多久,小师弟已经不曾与他这般亲密,信任彼此?
怀里的谢明青忽然低头,黎风烨随他动作垂眼,只看得见他的发顶。
紧接着,谢明青闷哼一声,随意搭在黎风烨肩颈的右手猛地攥住他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能抓破料子。
谢明青依然垂着头,吃力开口:“因为残页在我身上。”
黎风烨双脚一绊。
那有些艰涩的声音忽然一转语气,变成与平常类似的轻笑。谢明青极小声地对着他胸口说:“我偷的。”
他说得慢,等到三个字说完,低垂的脑袋一点,转眼就要晕了过去。黎风烨双眼望着他,自然早已察觉,扛着谢明青的手立马一动,扶住他腰侧,“别睡!”
几乎像是错觉的一声轻笑出现,黎风烨指间顿时既黏又湿,他一看,半手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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