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灵兮千年

“灵兮,醒来。”

“醒来呀,灵兮。”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我迷迷蒙蒙睁开双眼,这是哪儿?云雾渺渺,恍若仙境,绿簟竹席上,一少女慵然高卧,另一青衣少女在她身侧,双手作挠痒痒状,巧笑倩兮,“灵兮,快醒呀,灵兮,少帝来了。”

那少女遂起身,嗔怪道,“双成,你好吵。”青衣少女详恼道,“嫌我吵?灵兮,你都已经睡了三天了,若你将来做了帝妃,再是这般懒,可怎么办?”

“帝妃?什么帝妃?”少女痴然问道,青丝如瀑,明眸皓齿,颊畔的酒涡若隐若现,竟美得那般不真实。

“傻丫头,还能有什么帝妃?桃花林里的那一个的帝妃呗。”青衣少女忍俊不禁。

桃花林?是他来了吗?那少女立即欢喜起身,长长的裙裾曳地,赤足行走时,如白莲朵朵綻放。素手推开窗棂,窗外奇花异树葱葱郁郁,明澈清溪水声澹澹,而远处的山谷中,灼灼夭夭,盛放着三千年不谢的桃花。

她伫立于窗前,青丝若垂天之绿云,念及,“不知道他可有将伏曦琴带来呢?”心,已然雀跃了。三足鸟盘旋于半空,扇起彩色翅羽,少女飞起,俯于凤鸟身上,衣袂飘飘,笑得眉眼弯起。

却,在将要落地之际痴然怔立。

亿年瑶池碧若蓝天,有一个陌生的少年手执彤弓素矰,轻倚于瑶池畔的梅树下。

清澈的瑶池水,映着他颀长身姿,披黑氅、饰红缘,虽广袖翩翩,于他,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臻首微偏,她停于半空,衣袂翻飞,轻声问,“你是谁?”

他闻言抬眸,“你不识我?”眉目峻朗的男子,唇角缓缓绽放笑容,空气里,一缕缕暗香馥郁,那株梅,红若彤霞,却,抵不过他的炽烈笑颜。

“我却知道,你是玄女灵兮。”

灵兮,谁是灵兮?梦中的男子,为何那般熟悉?

虚渺的梦境,渐又飘远。唇角,嗌出一声声呢喃,“长恭,长恭,你在哪里?”似乎有人在我身畔,他握住我微抬的手,声音暗哑、痛楚,“高长恭吗?你肚里的孩子,是高长恭的?”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恍惚中睁开双眼,营帐中的陈设,简洁干练,依稀仍是当年。微微偏首,身侧,他以双臂为枕,沉睡在卧榻旁边。恬谧睡着的男子,依然会轻皱眉头,似乎在梦里与人生气。

昔日,他定要将我留在帐中,说是这样比较方便,随时可以使唤我。其实他又何曾让我做过什么呢?不过是让我整天陪着他,在他外出回来的时候、在他处理军务的时候、在他安然浅憩的时候、在他早晨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总希望第一眼就能见到我。

而他又总是回来得太晚。午夜梦回,我常常会突然醒来,而他又一次趴睡在我榻边,玄衣纁裳的贵隽男子,睡姿,却宛若孩童,等着我轻轻替他盖上褥子。

哪怕岁月静静的流逝,这一幕,却仿若往昔。手指怅惘微抬,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恍惚,不知是梦、还是幻?然而,他睁开了双目。“你醒了?”痴望着我,他柔声道,“饿吗?我唤人去给你弄吃的。”说罢,他起身要走。

“宇文邕。”我轻声唤道,他身子一震,驻足停于在原地。

我微撑起身子,仰望着他,轻声道,“你放我走,好吗?”

他转身望着我,痛,在幽邃双眸中慢慢漫延。缓缓俯低身子,他竟屈膝半跪在榻前,轻声道,“翎儿,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的,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灭北齐、平突厥、定江南,我誓要为你赢得这天下。”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你我之间,无论隔了多么漫长的岁月,我仍然会在原地等你。”

记忆里,他是那么意气风发的男儿,此时,却笑意凄迷,握着我的双手,他将脸埋入我双手间,滚烫的泪,浸湿了我的手心,低低呢喃:“翎儿,我感谢上苍,让你再次回来我身边!”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我泣声摇头,喉已哽咽,“不能了,再也不能了,宇文邕,我们,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他松开我的手,眼神怅惘悲凉,面,如死灰,“那么,你现在的磐石,是高长恭?”

是我梦中的呓语泄露了心事?“是,是他,是兰陵王高长恭。”

烛影下,他眸中尽是绝望至极的痛楚,双手攥紧,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我紧闭双眼,感觉到那手掌挟带着的风,豁然劈落,然后,木桌碎裂的声音传来。

还有他低低的饮泣。

他,跪在榻前,头伏在我膝上,泪,沾湿了我的衣裳。

“翎儿,你对我,太过残忍!”

手,轻抚在他发间,我的泪,颗颗坠落。这个男人,是真的爱着我,而曾经,我亦深爱过他。但是一切都已是过往,如今我的心中,只有另一个男子,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他仰首望我,眼中的痛楚已经消失,只余深渊般的绝望。轻轻抬手,抚向我的脸颊,他低声问道:“你,还是我的翎儿吗?这些年,我常常后悔,后悔当年没有紧紧抓住你,悔得恨不能随你一起死去。但是这四年来,我却从来没有绝望过,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属于我的翎儿,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你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我?对不对?”

眼泪盈然欲落,我要说什么?我要对他诉说我曾经对他有过的爱恋、伤心、和绝望吗?

我却只能轻轻地摇头,任由泪水缓缓流下。“呵,果然如此!”他苦涩的笑着:“翎儿,如果当初我没有遇上你,那该有多好?至少,我不会活得这么痛苦。可是偏偏又让我遇上了!”

“宇文邕,对不起,你忘了我吧。我已经是长恭的女人,我在洛阳等着他,将来,我也一定会嫁给他。”

他的声音虚无缥缈,一次次重复自语,“他的女人?他的女人?那么,孩子也一定是他的了?”

“孩子?”一种莫名的恐慌生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不自禁的抚向腹部,孩子?

“医官说,你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宇文邕眼神悲凉、绝望的笑着,“你放心,孩子并未摔掉,你已喝下了安胎药,胎儿在腹中安然无恙。”

三个月的身孕?我懵懂自语,努力消化着我所听到的词汇,双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指尖直刺进了肉里,在惶然混乱的思绪中猛然省悟,一颗心霎时坠落无底深远,全身如浸入雪水般冰得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孩子?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

“翎儿,翎儿。”宇文邕用力将我抱住,我拼命挣扎几近癫狂,泪,如泉涌,攥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腹部,“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不是长恭的,孩子不是长恭的。”

宇文邕身体在轻轻颤抖,他紧紧抱着我,“孩子不是高长恭的?又是谁的?”我的哭声绝望不可抑止,连声哀求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是谁!宇文邕,你帮我,你帮帮我好吗?我求求你,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你以为,我想让你生下这孩子吗?”他失控的低吼,“孩子在你腹中已经三个月了,医官说你身子太弱,若是强行拿掉孩子,只怕以后再也不能……若孩子没了,你也会没命,你明白吗?”

绝望的松开他的手,我颤栗着发抖,抱膝缩成一团,直哭得气噎声嘶。仰首问天,泪如清痕顺颊流下,“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长恭,你在哪里?怎么办?你告诉我,翎儿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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