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夜色仍然漆黑暗沉。我趿鞋下榻,奔至帐帘处,微微掀起帐帘,只见帐外火光冲天、映红夜幕。凛凛寒风中,周军诸将皆手执火把,如黑云四合,宇文邕坐上马背,却又勒马回顾,望向我所在的大帐。
狮盔战甲系黑面红里大披风的男子,眉目清峻、气宇轩昂,在流转的时光里,一如往昔。
我静静放手,厚实的帐帘落下,掩去了帐外的喧哗。
想着昨夜,他攫住我的手,眸光中尽是哀求,道,“翎儿,只需十年,给我十年时间。”
“不管你肚里怀了谁的孩子,我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独倚于帐帘后,泪,凝于睫。轻声自语,宇文邕,身处这个乱世,你所做的一切,自然有你的一番道理。只是,如今的我,不再恨你,亦不再爱你。
用过早膳之后,我手持宇文邕亲笔诏令前往关押萧飒的营帐,守将阅毕手诏,立即恭敬的将萧飒放了出来。
“翎姐姐。”萧飒被解绳缚,挥舞着手臂,一望见我,笑容即璨然扬起。
我浅笑道,“随我来。”
说罢,我带着萧飒畅行无阻离开周军大营。一路上,萧飒眸光熠熠,却又聪明缄默,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缓步行出辕门,一直送出翠云山谷,我方驻足而立,凝了一眼身后十米开外如影形随的数十名虎贲军,我低声问道,“萧飒,你不是随段虎将军他们往北去了吗?”
“段将军已返晋阳,送他们至永桥后,我与李炽乔装依然返回了洛阳。”纵然身处囹圄,他却仍是笑容灿烂,亦低声道,“楚炅他们被周军放了回去,我们这才知道,你被周人掳获。秀秀听闻你失踪,一直哭闹不止,我在她面前保证,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救你回去的。”
“你这傻子,你不要命了?竟然敢只身前来闯营?若你出了事,秀秀又该怎么办?”
“嘿,翎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杀了一个伙头军,穿着他的衣服在北周军中混了七天亦无人识破。唉,只是得天天煮粥烧饭,可算没把我累死。若不是前晚在辕门处远远瞧见你,这么大个营寨,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寻你去。只可惜我一时欢喜,乘夜摸去中军大帐时暴露了身份,否则,我现在仍安然无恙的做着一名周军伙头军呢。”
想着平日里自命潇洒不凡,以膏梁纨绔自居的贵公子萧飒居然做了七天的伙头军,我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眼泪悬然欲落,笑道,“萧飒,谢谢你。”
听闻我道谢,萧飒难得严肃,正色道,“为何要谢我?若说要谢,也应是我说才对。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身陷周营?翎姐姐,从此后,我萧飒,但得万死酬知已。”少年男子,稚朗的脸庞,懦秀中透着坚毅,语气里,所透出的,唯‘友情’二字而已。
我不禁动容,几乎是笑着落泪,又问道,“萧飒,你已去到永桥,可知现在晋阳局势如何?北边的援军何时才能到洛阳?”
萧飒道,“晋阳局势如今仍然严峻,突厥人杀了个回马枪。这些突厥人,仿佛杀红了眼一般,恨不能将晋阳城颠倒个的打。如今是突厥燕都王掌信符,全然不似其兄长作风,狠戾暴虐如狼一般,当真是魔君转世。”
又道,“你也别太担心,斛律将军、段韶大人如今都在晋阳。而且,听闻兰陵王亦从突厥返还了晋阳。洛阳乃齐之门户,若洛阳城失,则门户大开,国主绝不会置之不理。段虎将军已返晋阳求援,相信不久援兵当至,若得兰陵王、斛律将军领援兵至,洛阳城定然有救了。”
乍然听到他的消息,竟一时恍惚。兰陵王,他,在晋阳。身子轻颤,手,却不由得抚向腹间,不知多少次幻想着与他重逢相见,想着与他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雨。可如今,长恭,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你?
这场仗,已经打了五十余天,却仍未结束。突厥人北攻晋阳,周人南攻洛阳,很明显,他们想一南一北,直指邺城,可如今北周杨檦兵败,炽关失守,至少可拖住南边部份兵力。用不了多久,正如萧飒所说,洛阳乃国之门户,援军将至,长恭将至。
见我缄默不语,萧飒黠笑道,“翎姐姐,你说,那北周的皇帝为何会放了我?莫非是因为我的一席话让他一番深思之后,嗯,觉得颇有道理,所以才……”
我忍俊不禁,一敲他的头,笑道,“书生迂腐。”
“难道是我说错了?”他又嘻笑道,“又或者,是因为那北周的皇帝爱上了翎姐姐你?”
我笑颜一滞,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群虎贲军,道,“萧飒,别没个正形。你还是快紧回去洛阳吧,记得告知秀秀我平安无事。”
“你不随我一起走?”
眸光不禁黯然,“我现在还走不了。”又怕他担心,我勉强笑道,“他们不会伤害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的。”萧飒却似乎并不担心我,他身手伶俐的翻身上马,笑道,“翎姐姐,那我可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仰首望他,笑着点头。他眸中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终于还是勒马转身,一声‘驾’,扬尘而去。
一直目送着萧飒消失在前路,我才转身缓缓往回走,身后,数十名虎贲军侍卫,仍然如影形随。
才一回到大营,宇文宪已迎了上来,笑问,“翎儿,你猜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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