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当年错 2

我携了她的手,行至案前,抽出一张雪白笺纸平置于案几,凝眸望她,道,“颖儿,我只需有一纸皇上的亲笔手诏即可。”

窦颖脸色一变,“姐姐此话是何意?”

“数日前,我与皇上闲谈之时才得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尽心辅佐他治理国事。”

“他赞你懿德温良、沉稳贤贞,言辞之间对你颇为嘉许。并言及,他初登帝位之时,曾经无心进取,朝中一应事宜俱废,那时,你甚至还曾代执御笔。”我娓娓而说,言语挚诚,却句句是在撒谎。由宇文邕告知我代执御笔之事,任窦颖再是伶俐聪敏,也疑心不到她人去。

果然,她听我这般说,睫羽凝泪,樱唇轻颤,一时如置身梦里,轻声问,“当真?他当真这样跟你说?”

“是。”

“他当真赞我懿德温良、沉稳贤贞?”窦颖眸中涌现欢喜,似有不信,却又渴望是真,一滴清泪,从她睫尖上颤然滚落。她,终是爱他的,世间女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聪颖、智慧又如何?一样会失了条理分寸。我抑住心头歉疚,颔首道,“当真。”又轻声道,“颖儿,我想,你所做的一切,他一定会记在心里。他对你,亦是感激。”

“好。翎姐姐,我成全你。”说罢,窦颖莲步轻移,端砚执笔,呵开毫尖冻墨、提笔疾书。我忙侍立于一侧,替她取来麒麟镇纸。伫立一旁,看窦颖数蘸朱墨,抬腕落笔。

但凡学写行书者,必先学楷书,一笔一画,讲求先练好楷之端正、平稳、再渐至行之婀娜、婉媚。而宇文邕却不然。因叱奴太后写得一笔好八分汉隶,在宇文邕年幼之时,太后就手把手的教他书写隶体。故,宇文邕在年纪渐长之后,虽改写行书,练得一笔行气如虹、笔力遒劲的好书法,却终究不免受到宿习羁绊,难脱隶书之巢窠。

而窦颖的字,应是自幼临摹王献之小楷,再循序渐进至读帖《兰亭》行书。她所摹仿宇文邕的笔迹,提按起主、中锋、铺毫、藏锋皆一致。虽是女子,落笔挥毫之时,却能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好是极好,但若仔细一瞧,终究笔锋娟秀不够雄健,逊在女儿之身、腕力稍稍孱弱了一些。

一纸诏书,窦颖几乎是一气呵成。指尖轻颤,我伸手接过诏书,虽不动声色,身子却渐渐冰凉,一丝恸意涌上心头,终究缓缓地笑了,抬眸道,“颖儿,你的字迹果真与皇上的一般无二。”

今晨,我送萧飒离开时,宇文邕亲笔所书的那一纸手诏,字形宽扁,略同于汉隶;此时,窦颖所书,字体秀劲园润,分明有王献之小楷遗风;宇文邕行书内敛、不合常规又不失帝王庄重,喜左放右收;窦颖则是起笔藏锋,左收右放,越写至后,越为舒展灵动,大有酣畅淋漓之感。

若,不细细辩认,是断然瞧不出来的。恰如,当年我在沈娇奴处所看到的那一笔字迹,婀娜飘逸的仿兰亭行书体,如蛟龙出海、如白鹤掠翅。一字,一句,宛如铁杵凿心,一点点,一点点,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今生今世,我,亦不能忘。

心,顿时痛如刀绞,原来,当年,竟是我错了。

凝望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我不动声色,平静道,“颖儿,若我要走?你可否送我一程?”

她笑道,“颖儿自然是要送姐姐的。”又问,“但不知姐姐要去哪儿?”

我轻声道,“洛阳。”

帐外,天空灰蒙,阴云低沉密布,浩风吹过时,旆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偌大的翠云谷周军依山势结营、白帐如帆、随风起涌。营中,不时有骑兵纵马往来驰骋,扬起阵阵轻雾烟尘。齐王宇文宪正在练兵,凝眸远望,那伫立于高高点将台上身披玄黑战甲的俊逸将军,高髻如墨,神情雅峻,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望见我们后,宇文宪走下高台,在众护卫簇拥下迎上前来。窦颖微笑道,“五弟,我陪翎姐姐四处走走,她有了身孕,不能老是闷在帐中,应当多多走动舒络筋骨。”

宇文宪极为尊重窦颖,亦不疑有它,笑道,“正是。皇嫂,亏得你来了,否则翎儿总是懒待走动。”凝望着宇文宪,我唇角微颤,勉强浅笑,“五弟,刚才我还未恭喜你。若你差信使至长安时,可要记得随函附上我的祝福。告诉真儿,我想她。”

自从相逢后,我一直称他为齐王,此时,他听我唤五弟,不禁为之动容,轻唤一声,“翎儿。”颔首应承,“好。”缄默片刻,才朗声对左右侍从道,“你们要好好保护皇后娘娘与郑姑娘。”

宇文邕走时,留下一百带甲虎贲护卫我,说是护卫,他真正的目的,应是怕我会悄然离开周营。窦颖却携着我的手,笑道,“跟这许多人作什么?我与翎姐姐不过是在营寨附近走走,还怕有齐军来劫去不成?只让我带来的五十名带甲侍从远远跟随便是了。”宇文宪为难道,“皇嫂,到底还是多跟些随从为好。这儿离洛阳咫尺之遥,你俩若是有个任何意外,我就只能提脑袋去见四哥了。”

凝望着窦颖那皎好的笑颜,我淡然一笑,对宇文宪道,“五弟,颖儿说得对,我们不过是在附近走走,更何况,颖儿身边之人尽是精英之将,一定能护得我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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