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仿佛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清晨,宇文邕派人前来请我。我跟随太监李公公来到昱德殿,一进去,只见宇文邕侧身而立,双眸紧盯着墙上的一幅图,显然已经在那儿望了很久。已经下了早朝,他换了玄色金蚕丝绣游龙大袖衫,仍系黑色冕冠,愈加显得丰神俊朗,气势天成。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微笑道:“灵儿。”
李公公退下后,殿内并无他人,我行过常礼后,笑问:“四哥找灵儿来有何事?”
“灵儿,你过来。”他向我招招手,指着墙上悬着的一幅画,问道:“你还记得这幅画吗?”
我从一进入殿中,就已经注意到画中少女。这名少女眉目如画,神态娇憨,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她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帔巾,手中捧着皎皎白雪,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笑容灿烂夺目。在她身旁有一株盛放的腊梅,红梅吐艳,红唇娇艳,印着她眉心淡淡的梅花胎记。
心中明白,这画中少女就是当年的绛英公主-元灵儿。
“这幅画是你十三岁生日那天,大哥亲自为你所画。”
早闻宇文毓在诗词书画上颇有造诣,这画中的少女姿容灵动,栩栩如生,似乎可以破画而出。画画之人,应该倾注了极大的感情在笔下吧?宇文毓,宇文毓,每当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就会有抑不住的心疼。那清冷飘逸的身姿,终究是尘世留不住的人。
宇文邕亦怅然轻叹,“当年,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的心中始终只有大哥一人,哪怕大哥与大嫂恩爱甜蜜,哪怕我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你却始终不会多看我一眼。”
他望向我:“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确是年轻气盛,口口声声说是爱你,其实不过是受不了你对我的忽视,更心疼你会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一次次黯然心伤。一直愤懑大哥对你的无情,然而,当你的死讯传来,我看到大哥眼底的心伤,才知道,原来他对你并不是无情的。
大嫂待字闺中时,就因谦恭贤德、温良娴淑而美名远播,自然是无可挑剔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大柱国独孤信的女儿。而你虽然是前朝公主,身份尊贵,说到底,却是亡国之君的女儿。
所以,当年大哥才会娶大嫂,而选择放弃了你。说到底,确是他负了你!
独孤信出事后,堂哥逼大哥休妻。然而,大嫂是那么好的女子,大哥与她夫妻情深,更何况,他已经负你在先,怎能再负大嫂!?大哥告诉我,自从你和大嫂离开后,他一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仇恨在他心中有如一把燃烧的火,想要将自己燃烧怠尽。
他终究还是去了,若他知道你未死,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在元灵儿的画像前,宇文邕静静的诉说,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有抑不住的情感倾注,在如烟往事的湖面,投下一圈圈,一圈圈,心湖的涟漪。
那些少年的心事,隐没在时光粼粼的幻影里,却深深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至死,也难忘记。
犹记,那个月光宁静的夜晚,那清雅的男子,曾经轻声地说:
“灵儿是我的妹妹,只是妹妹。”然而,他的心中该隐了多少的忧伤啊?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静静滚落。
“灵儿,别哭!”宇文邕替我轻拭去腮边的泪,浅笑着:“你小时候那么爱笑,如今却这般爱哭,实在不似从前的灵儿。”眸中的光华渐渐黯淡,他的声音轻柔,似月夜的湖水,笼着如梦如幻朦胧飘渺的雾气,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后,他轻声道:“仿佛是我认识的另一个女子。”
我的心一颤。
殿外,有太监跪禀,“皇上,齐王殿下到了。正在清音阁候着呢。”
宇文邕掩去神伤,宠溺的笑望着我,仿佛是一个疼惜妹妹的好兄长,“灵儿,五弟的心中一直有你。这么多年来,五弟待你痴心依旧,你若能寻得这么个好归宿,大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替你们开心。”
原来,他今日唤我来,是想为元灵儿作媒来了,然而,我并不是元灵儿,只怕五公子这一番心思是要白费了。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画中的元灵儿娇俏可人,双目灵动,有着灿烂无瑕的笑容,可是,元灵儿心中所爱之人并不是宇文宪,而郑翎呢?亦不是。
“四哥,灵儿才回宫,只想陪在太后身边,好好侍奉太后娘娘,并不想嫁人。”
“看来你心中仍然忘不了大哥。”宇文邕轻叹一声,笑道:“也罢,我不逼你,这桩婚事亦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太后亦不舍你这么早嫁出宫去。”
我勉强笑道:“四哥取笑我。”
“灵儿,自你回宫后,我们兄妹还未好好聊过。我一直不敢见你,怕一见到你,就会想到另一个人。”宇文邕笑容黯淡:“可今日把心中的话对你倾诉一回,仿佛轻松了许多。”
他轻声道:“灵儿,我会立窦颖为皇后。”一丝冷笑浮现唇边:“虽然我并不爱她,可是,她是堂哥选定的皇后。”他冷冷的笑,笑容里有掩不住的嘲讽。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个毫无主见、贪图享乐的皇帝,以安顺谦恭的态度,尊祟他的堂哥宇文护-他所至恨之人。
人皆不测其所为。他将刻骨的恨,深埋心底。
窦颖,那双目楚楚,温柔可人的美丽女子,我深深知晓,自幼,她便一直痴心地爱恋着他,如果窦颖能成为他的妻子,或许能够抚慰他心灵之痛,让他获得一生的幸福吧!?
“四哥,颖儿是位好姑娘,值得你真心对待!”我微笑着,却难掩心中的怅惘。
然而,宇文邕的笑容里有着一丝不置可否的随意,“我只需要一位皇后,无论她是谁!”
“可是,”我还想再说,他却打断了我的话语。笑道:“走罢,五弟在清音阁侯着我们,今儿是他的生辰,我已唤人摆下酒宴,你随我一道去给寿星祝寿去罢。”
“今日是五弟的生日?”我讶然。
“你忘了吗?”宇文邕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道:“一直以来,我们几兄弟的生辰,你从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啊?”我忙呵呵笑着,掩饰道:“灵儿几年没在宫中,一时忘了五弟的生辰,灵儿甘愿受罚。”宇文邕仍有疑惑,唇边却露出一丝淡淡浅笑。
“好,今日就让你罚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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