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非欢很想仔细检查宏然的伤，但那局长不给他们‘兄弟’私人空间，而是尽责地问宏然事情进展。
蓝非欢也是想知道的，便耐心旁听。
涉及破坏垃圾箱的有三人，一开始不是拒捕，而是醉酒，当值的两名员警应付不来，才叫宏然去帮手，宏然在要铐住一人的时候，那人拿起他们破坏垃圾箱用的铁锹乱挥，致使宏然挂彩，伤势并不重，救护车来是因为那三人都醉得无法走路，怕是酒精中毒，便送去了医院洗胃。
喝醉的情况犯法也得负法律责任，蓝非欢觉得自己会有机会见到那三人，他正想先告辞，就听宏然对局长说：“那三人的父母和监护人都到医院了，师兄说他们会处理，让我先回来。”
蓝非欢心念一动，问宏然：“涉事者未成年？”
宏然答：“有两个是，一个不是，但也就昨天满的十六岁，刚才在医院听到其中几位家长说，孩子就是庆祝生日，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节制。”
蓝非欢想起首日上班时整理出来的数宗由同一未成年人所犯的破坏公物和偷窃案，犯案人因未成年而从未给提告，只以私下赔偿和议销案，那会儿他之所以特别留意，是因犯案人近期就成年，而近来市内频繁发生类似旧案的破坏现场。
“这三人，我要起诉他们。”蓝非欢说。
宏然眨眼，没有搭腔，只是默默看向一边的局长。
衬衫上别的检察院徽章局长早已认出，但正式表明身份还是必要的，蓝非欢提起脖子挂的吊牌让局长过目后，就开始一板一眼严肃地说：“刑法第十八条，醉酒犯罪者应当负刑事责任，破坏公私财产触犯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条，暴力袭击正在依法执行职务的人民警察触犯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再根据刑法第十七条，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者，则令家长或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基于以上，我身为执法人员，有权做主立案调查。”
局长眨眼，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看向宏然。
“都……都对的，没……没说错。”宏然支支吾吾，蓝非欢不理解他在尴尬什么？难不成都忘了这些曾经熟读的刑法？
“我现在回去申请传唤令，局长，麻烦您等我电话。”蓝非欢说完就往外走到路边叫车，宏然跟到他旁边，神情别扭，像是有话又不敢说。
蓝非欢收回叫车的手，斜瞪宏然，“这种事情哪能在医院就能处理？你那师兄是不是认识涉事人？”
“好像……是认识的街坊……”宏然摸鼻子。
蓝非欢撇过脸，见有计程车来立即抬手，车子靠边停下。
“非欢，你气我没接电话吗？”
“我气你没接电话？”蓝非欢觉得可笑，男朋友竟然以为自己这么幼稚。
“我为什么生气，你不如自己想想，今晚回家给我一个最好的答复，要是不够好。”蓝非欢打开车门，垂眼瞄宏然腰部以下一眼才坐上车，“好自为之。”话音落，车门关。
蓝非欢一回检察室就给局长拨电，索取报案人记录、员警现场办案过程的详细报告，以及涉案人和涉案人家长的联系方式，估计按正常办事效率一小时内就能得到这些材料，届时再立案并开始侦查。
为了提高效率，蓝非欢先草拟侦查所需的非强制性传唤令，连强制性的拘传令也一并拟好，还率先致电垃圾回收负责单位，要负责人把遭破坏的回收箱保存为证物，接着就派助检去拍照存证。
助检没有多问，立马准备好外出装备，离开前才靠近蓝非欢桌前，压低声说：“部长刚才来过，要我们若见您回来，就请您到部长检察室。”
意料中事。蓝非欢姑且点点头表示明白，可助检还是没走，声音压得更低，脸色也有些尴尬地说：“部长……有点生气，您小心点说话。”
“知道了，去办事吧。”蓝非欢心领部下的关心，挨骂的心理准备早做好了。退赛不报备、请假太仓促，若换作自己是部长，一样要把这样的下属骂个狗血淋头。
“一会儿派出所传真来的资料放到我桌上。”蓝非欢嘱咐书记官后便到部长室去敲门，门没有特别隔音，他听见里头有部长以外的人声，不是闵检，但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进来！”部长自门内喊。
蓝非欢推门入内，先是一鞠躬行礼，才看向面对面隔着茶几在沙发就座的两人，一人是部长，另一人原来是那位负责侦办他被人检举刑讯逼供的高级检察官岳检。
“蓝检，不是家有急事请假吗？”部长的脸色和语气都很不好，人之常情。
蓝非欢回答：“谢谢部长关心，我已经把私事处理好。”
“你的私事可没那么容易处理好，过来！”部长叫狗一般，手指在茶几旁边抖动，那不是让蓝非欢就座的意思，蓝非欢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安分地站到部长和岳检之间，主动像个侍从那样端起桌上茶壶给两人沏茶。
岳检无动于衷，表情很是平淡，他手边有份卷宗，蓝非欢认得那个序号，正是自己被检举的案子。
岳检端着茶杯开口，“闲话就不多说，蓝检，你的案子我暂时决定不起诉，证据不足是我的理由，你逮捕犯人的经过并非全程有人目击，监控摄像亦存在死角，犯人坚称你殴打并侮辱恐吓他，但没有直接证据，验伤报告显示犯人身上的确有被殴打过的瘀青，但那不能证明是你做的，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代表什么。”
蓝非欢思索片刻，淡然应道：“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权犯下殴打、恐吓、并带侮辱情节的罪行，触犯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罪成需从重处罚，若起诉不成，按检察官法第四十七条，检察官有违纪行为当予以处分，处分方式可以警告、记过、记大过、降级、撤职、或开除。”
岳检点点头，喝了口茶说：“我今天来找你上司的目的就是要根据你办事的表现来决定后续处分，其实以你在最高检察院的标青功绩，给你警告算是最重的处分了，不过就在刚刚，有位派出所局长给你部长打了电话，蓝检，你能不能说一下检察官法第四十八条？”
检察官法第四十八条：检察官涉嫌违纪违法，已经被立案调查、侦查，不宜继续履行职责，需按照管理权限和规定的程序暂时停止履行职务。
蓝非欢在心里念了一遍，说不出口，他没忘记这条款，但确实疏忽了。
“你刚才干什么去啦？”部长喝问。
蓝非欢顶着一定挨骂的风险，回道：“案子总得有人要办，部长可以先把那案子交给别人处理。”
“我还需要你教？”部长吼了句，转向岳检说，“岳检，罚他记过，大过！”
岳检抱着手臂，抬头看蓝非欢，蓝非欢转脸避开对视。
“我会尽快结案，在那之前，蓝检，你放假吧。”
“放多久？”
“轮得到你问吗？”部长骂得都走音了。
“最少一周。”岳检答。
蓝非欢惊讶，一周？省检察院的效率这么慢？他不掩饰内心的疑惑，直盯着岳检求解释。
“就这样了，我先告辞。”岳检拿起卷宗站起身，部长跟着起身来送。
“他放假，让他送吧。”岳检拍一拍蓝非欢肩膀，没等部长反应，就揽着蓝非欢肩膀离开部长室。
沿着阶梯往楼下走时，岳检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这里是小地方，但你不是小人物，盯着你的视线都很凶残，我手上这份卷宗要是换了别人拿，你这会儿已经在审讯室。”
蓝非欢走偏一些，让岳检仍搭在肩上的手臂滑落。
“不劳费心，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哦，那一周的假期，按你的分寸，你觉得应该用来做什么？”
蓝非欢在楼梯口回头看落后的岳检，岳检身后正好是能看见停车场的窗口，他往窗外指着接道：“他在等你，据我所知，你就算走后门出去，也得绕到前面才能上街，躲不掉的。”
岳检口中的‘他’，除了魏如薰，蓝非欢想不到别的可能，而那一周的假期，刚好能做个微创手术，解决长期折磨自己的腰椎病痛。
岳检的表情有些得意，蓝非欢觉得滑稽，自己现在遭人摆布，是因自愿当个小人物，他很希望所有意欲操弄自己的人做好心理准备，若真把自己当大人物来看，就不要小看了自己的能耐。
“你。”蓝非欢瞄岳检，虽是个仰望的角度，眼神却充满了睥睨般的不屑，“不要让我发现他给过你什么好处，你是高级检察官，你应该知道，站得越高，摔得越烂。”
这后话的意思，蓝非欢体会至深。
告别尴尬的岳检后，蓝非欢没有离开检察院，他返回检察室反锁了门，助检和书记官都在，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蓝非欢就知道要他们搜集的东西都给抢走了。
“案子谁接手？”蓝非欢问，一边拆开之前宏然带来的巧克力脆条。
“闵检。”助检说。
破坏公物和意外致伤警务人员，这样的案子说不上重，毕竟没有造成巨大的财务损失和人体损伤，闵检是组里首席，办的都是贪污枉法这类重大事件，怎么居然办起抢邻里小案？
“涉案人资料给我看一下。”蓝非欢问书记官。
书记官面露为难：“派出所的传真一来，闵检就拿走了，我没来得及归档。”
蓝非欢看助检，“照片存档给我。”
助检无奈摊手：“闵检拿走相机了。”
啪！巧克力条在手中折断，蓝非欢气不打一处来，把那巧克力扔进垃圾桶，怕自己下一秒忍不住就要骂人，便提起公事包提早下班。
岳检说的对，检察院后门是死巷，除非爬墙越沟，否则出不去，蓝非欢只能冲前门出。
魏如薰的奥迪轿车停在空旷的停车场，车头对着检察院大门，很是显眼。
叭！车笛在蓝非欢走出门时就响，车窗内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指往内勾。
蓝非欢径直走到车子副驾座，果断地拉开车门上车，好整以暇地系好安全带。
驾驶座上的魏如薰一声不吭，那只召唤宠物的手还凉在车窗外。
“如果我有困难，你肯不肯帮？”蓝非欢看向魏如薰。
“那当然，得有条件。”魏如薰的嘴角上扬。
“我要恢复职务。”
“你先动手术。”
“我先办个案子再动手术。”
“先动手术再办案子。”
四目交投数秒，蓝非欢解开安全带，魏如薰压住他手。
“什么案子，你说。”
踌躇片刻，蓝非欢应：“检察官徇私枉法，纵容累犯，你有没有兴趣？”
虽然只是猜测，但蓝非欢有强烈的直觉，那个伤了宏然的混蛋能钓出一桩可口的弊案。
“只要那个检察官不是你，我就有兴趣。”魏如薰凑近蓝非欢，嘴唇堪堪就要吻上。
蓝非欢拿出办公必备的录音笔，挡在自己嘴前，录下自己的话：“我蓝非欢，向魏如薰承诺，魏如薰要是能帮我在二十四小时内恢复检察官职务，我就在一周后入院接受矫正椎间盘突出的微创手术。”
“并且和魏如薰上床。”魏如薰无缝接话。
蓝非欢关闭录音笔，想要重录，魏如薰就抢走那笔，开启录音接着录：“我魏如薰，接受蓝非欢的请求，蓝非欢要是不遵守诺言，我就让他一辈子只能给绑在我房里。”
“说成交。”魏如薰往前递录音笔，手握的很紧。
“你不要太过分。”蓝非欢咬牙。
“那你下车。”
蓝非欢定下心思忖，自己若不守诺言，魏如薰要真来绑走自己，难道还不能拼死逃脱？
“成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