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寒冬,雪洒竹林。
天初亮,稀薄的蒙蒙雾气弥漫在整片竹林之中,天色苍茫,雪籁籁的下着,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几分杀机。
雪落无声,地上横躺数具尸体,个个身着蒙脸黑衣已被冻僵,身子被雪埋了一半,没了生气,整片竹林如同死寂一般。
血迹凌乱,被白茫茫的雪覆盖,一个断臂男子坐在地上疯狂后退,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已过不惑,两只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脸色骇然。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恐惧。
“你……你敢杀我!”他怒喝道。少年一步步逼近,不紧不慢,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男人见他无动于衷,冷笑一声:“杀了我,你还回的了十方楼吗?!”
竹林里回荡着他的喊声,少年停在他面前扯了扯嘴角,“十方楼那肮脏地,我倒是希望从来都没有去过。”
他顿了顿,手中长剑闪着寒光,“义父,闭闭眼,很快就过去了。”
见他长剑挥起,男人眼里最后一丝希望破裂,他双臂俱断,都是被这小崽子砍的,恨意瞬间涌上心头,憎声道:“你杀了我,大楼主等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后悔的!!”
少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周始……周始!你不得好死啊!你这辈子都不会……”
剑光闪烁,带起连串鲜红液体,纷纷洒落在雪地里,猛然砰的一声后,竹林里又恢复了平静。
周始看着脚下的尸体,男人两鬓已长出了丝丝白发,头发凌乱,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力瞪着,明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少年眼里勾起几分嘲讽,笑道:“我的命何时死,你管不着,但你的命,我是要定了。”
“好走了,义父。”
雪还在悠悠下着,纷纷扬扬,压弯了高耸的竹身。周始仰头看向苍茫的天色,冰凉的雪花不停的落在他脸上,一下子就化开了。
他看着这广袤无垠的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雁,迷失在这片白茫茫的雪中,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空落落的。
该杀的人,该报的仇,都了结了。
他该何去何从?
十方楼不是他的家,他也没有家。仔细想想,这世道真的好没意思。
还不如死了干净。
就像这些尸体,在荒山野岭里,被雪埋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手中的长剑,心思微动,刚抬起手中剑,忽然阵阵风声中伴随着一道急促而有力的呼吸声。
——有人闯了进来。
风刮得脸生疼,脚下积雪沙沙作响。
一道娇小的身躯穿梭在竹林中,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尽头,那是个衣衫单薄的女子。
楚慕拼命跑着,一刻也不敢停。耳边是无尽的风声,身后叫嚣不断,句句辱骂被风灌进耳里,无比清晰。
是那些人牙子追上来了。
她边跑边回头,风撩起碎发,脚下不曾缓过一刻。
昨日夜里他们歇在山脚的破庙,因为是在荒山里,又下着雪,这些人便没有平日里那么警惕,天冷半夜凑在火堆边,守夜的人便打起了盹。
楚慕一夜没合眼,半年了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天快亮时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她趁机逃了出来。
漫天风雪,连路都看不清,她身上又没有灯火,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山的路,谁知这些人牙子立马就追了上来。
她慌不择路进了这片竹林,眼前是错综复杂的竹间,身后的人牙子紧追猛赶,如恶狼扑食般穷追不舍。楚慕喘着气,双腿发软,身上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不能停!
绝不能再被抓回去,她若是被这些人牙子抓了回去,恐怕会丢掉半条命。
就算不死,去了草原,她一个女子该是怎样的活法,楚慕想都不敢想。
这些人牙子们是从南边来的,正逢乱世战起之时,他们一路拐卖女子,那些容貌上乘的女子就会被留下,好吃好喝待着,一路上养得细皮嫩肉,环肥燕瘦,等到了北方草原就送进帐子里,和草原人换金银珠宝。而那些相貌平平的女子便会在享用后杀掉,尸体随意找个地埋了,稍微看的顺眼的,便留下来做粗活伺候这些人牙子。
他们没有丝毫人性,在这乱世里,死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她不要去草原,也不能去,若她真的被送去了草原做女奴,便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绕出这片密集的竹林,眼前的路立马变得空旷起来,楚慕心里燃起希望,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已经快被雪掩埋住的尸体。
雪还在下,砸在身上冰冷醒人,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能扑上去将她抓回去,楚慕眼里闪过几分恐惧,咬着牙向前冲。
“小贱蹄子!快给老子停下,不然宰了你丢到草原上喂狼吃!”
“小贱人!挺能跑啊!爷爷的看老子抓到你不搞死你!”
“靠!给老子站住……”
不……不能停!
她一定要活着逃出去。
楚慕像疯了一样拼命跑着,她猛地拐进一片矮竹里,枝头的雪被惊落,纷纷扬扬落下宛如柳絮,漫天白雪飞扬,楚慕眼前陡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这地方居然有人。
楚慕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更是一刻也不敢停,朝那道身影飞快地跑过去,看那身形衣着像是个少年。他侧着身子,隔着雪,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模样,少年墨衣鼓动,一动不动地望着脚下。
她跑了几步,陡然停住脚步。
几步之遥,少年高束马尾,黑色发带在空中飞扬,然而楚慕的目光却落在他脚下,雪地里染着大片的血,少年身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雪埋了半边,看模样那应该是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双臂俱被斩断,伤口已经被雪冻僵,看着格外刺目。
双眸悄悄往上移,那少年黑衣长剑,剑身上还沾着血迹。
这个人,应是他杀的。
楚慕看着这具尸体,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身后的脚步声接近,那些人牙子追上来了,叫骂声愈发清晰,而此时的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死是活,她都要试试!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她咬了咬牙,脚下发力,不管不顾朝那少年冲了过去,风雪打得脸颊阵疼,却莫名有些畅快,小姑娘两只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在这风雪中却又无比坚定。
“夫君——”
空旷的竹林里回荡着她的喊声,这一声夫君可谓是震天撼地,悲痛欲绝,潸然泪下之间又带着几丝许久未见的喜跃。
听着真是……煽情极了。
瞥着朝他奔来的娇小身躯,周始莫名生出几分错觉,仿佛这人真是他多年未见的妻子。
但是,这可能吗?
他眼眸微微一眯,手里的剑不动声色往前挑了几分,几乎是习惯性做出动作。
楚慕可没有察觉出这些,她不可能真的冲过去抱人家,怕是还没到少年跟前就被他一剑刺死了。她势头调转,往旁边跑了一圈,绕到了周始身后,然后开始哭天喊地:“呜呜真的是你啊夫君,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
她先是哭喊了一阵。周始侧过身子,见她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两行清泪滚滚跟不要钱似的,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他眼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这荒山野岭的,从哪冒出一个姑娘?
楚慕看着那几个人牙子追了过来,个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哭得更加凶猛了,“救命啊夫君呜呜!就是他们抓了我……他们拐走我,还要把我卖到草原去做女奴!呜呜呜我不要去草原啊夫君!”
小姑娘在他身后哭的厉害,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她一声声喊着夫君,算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坐实了。周始微微挑眉,清冷的眸里说不出的漠然。
几个人牙子追来,见此情景也是有几分茫然的,其中一个胖子反应过来,拧起眉冲着楚慕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人,居然还在外面找了人!今天你们俩别想跑!”
说着他对旁边的瘦子道:“老二,这男的就交给你,给老子宰了他!这个豆芽大的小贱人我们带回去,草原人就喜欢这种,到了北方她还能换点金子呢!”
“小贱人!等到了草原有你好受的!”
话落几人嘿嘿一笑,楚慕闻言害怕的缩在少年身后,惨白的小脸一片茫然。
老二是个高瘦子,举了举手里那把缺了口的大刀,笑道:“大哥你放心吧!”
人牙子一共来了三个。楚慕偷偷冒出半个小脑袋,抓着少年冷硬的衣摆,生怕他丢下她不管,弱声道:“他们是坏人……”
她刚张口,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人牙子一齐冲了上来,举着手里的刀,少年却无动于衷的站着,面容冷若冰霜。楚慕见那大刀朝他们落了下来,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娇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这世上哪有人不怕死?
她实在是怕极了。
刀光剑影,一道清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身边响起,仿佛就在眼前,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恍惚间,楚慕感觉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温热的……像血!!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与竹林,眼睛往脚下看去,雪地里横倒着三具活生生的尸体,血水染了一地,是那几个人牙子。
人刚死,身体还能动弹。几人脖子上都有一道伤口,正哗啦啦的流着血,边上那两个瘦子已经死透了,中间的许老大还有口气,双眼死死瞪着楚慕的方向,伸着一只手,似乎想要说什么。
片刻之后,那手又重重地落下了。
竹林里重新恢复平静。
楚慕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呆呆地站在尸体面前,震撼不已,喃喃道:“他们就这样……死了吗?”
几乎是一下子,没了气息。
她从帝安被拐到这边境,一路上见过不少人牙子的手段,他们残暴凶狠,眼里没有半点柔情可言,草菅人命如同家常便饭。这些人对楚慕来说就如同那大山,被死死压住,任凭她怎么也逃不出来,谁料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们连一击之力的没有,如同蝼蚁。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楚慕呆呆想着,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少年已经用帕子擦掉了剑上的血。月白色的锦帕被他随意丢弃在地上,发出一道轻响,少年乌黑的眼眸中露着一丝厌恶。
四处寂静无声,雪缓缓下着,这些尸体很快就没了温度。她莫名打了个寒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背后瞬间就凉了一片。
她刚刚做了什么?!
唤他夫君?!
完了……
她畏畏缩缩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却不知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少年将剑收回腰身,朝她抬起了头。
刚才的场面太过混乱,楚慕就顾着哭和喊他夫君了,根本没认真看少年的脸,如今面对面四目相望,她莫名有几分失神。
墨黑色的衣袂被风搅成一团,少年肩上落了层雪,眉目冷清而秀气,目光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又透着几分懒散。他动了动身,朝她缓缓而来,楚慕见状下意识后退,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谁知没退几步就踩到了地上的尸体。
她吓了一跳,一只冰冷的手陡然抓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扣到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的脸更是近在咫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占据着她的视野。
楚慕不敢动,却也知道,少年的手并未使半分力。他两只眼冷冷睨着她,声音比空中的雪还要凉上几分:“你刚刚唤我什么?”
小姑娘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像是怕极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声。少年如玉般白净的脸沾着血迹,已经凝固了,却仍旧触目惊心。
周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好看的眉眼微微弯了下,“夫君?”
正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预收《瑶台镜》
元明二十一年间,汴京大乱,师父命我去济州接太子回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望舒,他伤得很重,人就快要死了。
我救了他,他说他会报答我的恩情,我说不如以身相许,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回京后,我照样做我的暗阁杀手,我们其实没说过几句话,平日甚少交集。他是太子帝师,他是清风明月,他家世显赫,他甚至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可我喜欢张望舒,喜欢到快要发疯。
永乐六年,冀州兵乱,张望舒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疯了一样赶往冀州,最后在尸山人海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张望舒,这一次,我要将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反正师父说过,不行就硬上。
总有一个办法行得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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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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