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停车场,周浩俊算了下时间,先在车里睡了半小时,然后才进的急诊。晚上急诊人也不少,也不算安静,有孩子因为发烧难受的哭声,有父母哄着孩子入睡的拍背声,有年轻人半夜牙疼的呻吟声,偶尔夹杂着护士的呵斥声。
那么多人,周浩俊还是一眼看见了陈乐。
陈乐正和他弟说什么,看脸色是不高兴,估计就是医药费谁付的问题。最后应该是陈乐认头自己承担了,拿着一打单子,准备去收费处交钱。
陈乐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在看着化验单,周浩俊还有点咳嗽,偏头捂着嘴咳嗽的时候陈乐刚好走过去,医院的味道掩盖了周浩俊身上若有若无的洗衣凝珠和车载香水的味道,所以陈乐也没注意到。
周浩俊也没叫陈乐,从大衣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关帅留了个言,只发了一句话“陈彩现在在哪儿工作?”。周浩俊给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让了路,一扭头发现陈彩往这边走来,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很明显不是良心发现去交钱了。
没过一会儿,陈彩又回来了,甩着手,应该是上了个洗手间,他看陈彩跟李慧兰在说着什么,李慧兰攥着陈彩的手,周浩俊皱了皱眉。
陈乐进来的时候,走得很快,眼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周浩俊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好被一位抱着孩子的父亲挡住,陈乐往周浩俊的位置偏了偏头,也没看到周浩俊。
这天,李慧兰在医院折腾了多久,周浩俊就等了多久,他也没过去,他知道不合适,但他就想看着陈乐。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看着踏实。
陈乐陪李慧兰做完检查,陈彩一看没事儿就找借口走了,他把李慧兰送回家,确认李慧兰睡着了才走。他下楼,看见周浩俊的车停在楼下,没开车头灯,只开了示廓灯,但停的很近,陈乐一眼就看到了。
周浩俊坐在车上,看见陈乐下来,开了大灯。陈乐上了副驾:“你怎么来了?”
陈乐开门带进来了点冷气,周浩俊嗓子有点痒,喝了口凉水,有点冰牙但很管用,他道:“猜你差不多完事了。”他只字不提自己也在,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只是一方留心的凑巧和被计算好的事故。
陈乐心里有事儿,也没多想这猜的得有多准,准到他送李慧兰回来的时候周浩俊还不在、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他系完安全带,也没敢看周浩俊,扭头看向窗外。
周浩俊伸出手摸了摸陈乐的侧脸,陈乐没回头。
周浩俊问他:“哭了?”
陈乐支支吾吾的:“没……没哭。”
周浩俊心想,从医生那里出来,他亲眼看着陈乐哭的,忍了半天才没走过去。他侧头掩唇轻轻咳了几声,开了车,他在等陈乐自己说,他对陈乐有着充分的尊重和耐心。
陈乐脑子里还在重复刚刚医生问他“你妈确诊了阿兹海默症你不知道吗?”的片段,陈乐心想,他确实不知道,如果今天李慧兰不给他打电话,他可能等李慧兰完全忘了他也不知道。他刚问陈彩,陈彩在确诊那天就知道了,但他……今天才知道。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李慧兰对他的惩罚,他做错什么了?家里要钱的时候,他给钱;家里不顺心埋怨他、骂他,他也受着……他做错什么了?陈乐想不通,他发现现在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应该怎么做?
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努力这么些年,只有钱才是他母亲需要的,只有钱。尽管没有道理,但是陈彩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叫一声“妈”,他母亲就会跟他说,让他体谅他弟弟一下。
陈乐一边为自己感觉委屈和可悲,一边又因为阿兹海默想为李慧兰付出更多,他妈妈不是想回老家住那个离休干部住的养老院吗?全包七八千一个月,那就去住,他花这个钱。
陈乐现在很矛盾,他知道这对自己不公平,但是迫于现实他不得不认了。来自人生的不平很多,但来自亲人的偏心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陈乐被扎得很疼。周浩俊知道陈乐没睡,而且还在哭,因为他听见了陈乐小声地吸气声。
周浩俊没说话,就沉默地开着车,晚上睡四个多小时完全不够他休息的,他其实蛮希望陈乐跟他说说话,但陈乐现在选择自己消化,他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凌晨路上没什么车,也不需要开太久。
周浩俊累还是累的,倒车的时候倒了两把才进库。陈乐整理好情绪下了车,周浩俊锁了车,牵住陈乐,没说什么,只是在电梯里把人揽在怀里,陈乐没有抱回来,周浩俊也没介意,就轻轻拍着陈乐。
周浩俊的体力到极限了,没来得及等陈乐睡着就先睡着了,但睡的不好,再醒来的时候也就刚睡了三四个小时,胸口有点发紧,他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儿,偷偷起来去找客厅里的大衣拿了药吃。
从客厅回卧室的时候,他看见陈乐开了小灯,就那么看着他,眼睛有点肿。周浩俊刚太难受,没注意到陈乐还没睡,他走过去:“还不睡?”
陈乐问他:“你不舒服?”
周浩俊不想承认,他不想陈乐担心,但不承认也逃不过陈乐的法眼,他点了点头:“嗯,胸口有点闷。”他坐下,躺着更不舒服,所以手撑在床上,看向陈乐:“眼睛都肿了,跟我说说怎么了?”
陈乐看向别处:“没事。”他刚刚不仅在想李慧兰,还在想他和周浩俊的关系,他知道一旦认头无底线付出,这就是一个黑洞,多少都填不满的黑洞。他不想周浩俊参与其中,也不想拖累周浩俊。
这种感觉——这种想把周浩俊推开的感觉,在周浩俊承认他不舒服的那一刹那尤其强烈,他想,周浩俊回家自己睡到天亮,是不是就不会被吵醒,也不会不舒服起来吃药了?
于周浩俊而言,未来的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就是一个拖油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长痛不如短痛,陈乐想,这个决定很艰难,于谁而言都很艰难,但他……必须做。
周浩俊不会逼陈乐说,他唯一强硬一些的时刻就是那时候以自己休假为理由先斩后奏式地邀请陈乐去厦市旅游散心。周浩俊伸手关了灯:“那别熬着了,睡觉。”
陈乐抱住了周浩俊,周浩俊顿了一下,拍了拍陈乐:“确定不说?”
“我……有点乱。”
周浩俊捏了捏陈乐的耳朵:“现在想明白一点了吗?”
“嗯。”陈乐道。
“那睡觉,剩下的明天想。”周浩俊只是以为陈乐在想怎么处理家里的关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陈乐在想要分手。
因为陈乐家里的事情,周浩俊这次在京市待了很久,一直没回自己家,就在陈乐家陪着陈乐。他知道陈乐在学校、李慧兰家和家里三头跑,怕他太累,就在家给陈乐当后勤,做做饭、洗洗衣服。实话实说,他很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尽管他可以预料黄升一下子获得了“处长体验卡”的绝望,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且张赛知道最近周浩俊走不开之后也分担了大部分。
他想,只要陈乐在,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陈乐这些日子在跟李慧兰直接商量,他说他可以出养老院的钱,只要李慧兰还想去,李慧兰答应了,难得的说了句“小乐,辛苦你了”。陈乐也不知道是阿兹海默症会让人忘记不好的事情,还是这么多年真的想说这句话。
他听到的时候有一些感慨,也有一丝遗憾,还有一点释然。
太晚了,李慧兰已经开始遗忘了,他们家的好与坏最后都会模糊化,最后只会浓缩成一个无穷大的点。对他来说也太晚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当初拿奖学金给家里买全自动洗衣机的那种骄傲与自豪了,他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了这句迟来的“辛苦了”,但他已经无感了。
周末的时候,陈乐送李慧兰回湖省,事情很顺利,恰好有空位,恰好这一天就能办妥让李慧兰入院。陈乐忽略了什么叫“离退休干部”,也根本没人跟他说,而且周浩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陈乐知道自己插手了。
陈乐接到周浩俊电话的时候已经在高铁站了,周浩俊假装问道:“乐乐,事情办得怎么样?”
陈乐轻声道:“很顺利。”
周浩俊轻声笑了笑,顺利就好,顺利的话他就没白问张赛,他问:“晚上吃个饭吗?”
陈乐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说自己也想周浩俊了,只是答应道:“好。”陈乐从李慧兰摔倒那晚就想分手,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每次看见周浩俊的眼神……他不忍心,真的说不出口。但拖下去,彼此都会越不舍,不如就今天吧。
“我去接你?”周浩俊问,“高铁什么时候到?”
“七点大柳树炙子烤肉见吧,我开了车停高铁站了。”
周浩俊不疑有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陈乐挂完电话却陷入了沉默中,他承认,他贪心,他就是想多看他一眼,于是一次又一次,他都没有说。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浩俊有他的工作、有他弟弟要照拂,不应该不知不觉因为什么爱情多了什么束缚,那天周浩俊睡到一半起来吃药,他看在眼里,这几天周浩俊一直没继续出差,他也知道,周浩俊为了他已经有了工作和生活重心的偏离。
他的生活是一滩烂泥,一旦踏入就会一点点陷入其中。他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让周浩俊因为自己走进来,这对周浩俊不公。他的痛苦和绝望来源于家里的区别对待与不公,他不想自己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陈乐坐在高铁上,没有看手机,车厢里有人外放视频,他听着动感的音乐,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甚至几近冷酷。他捋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用了全程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局。
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却是对周浩俊最好的。
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了,换句话说,周浩俊已经给了他足够的爱和快乐,足够他一点点回味。这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宝藏。他已经足够贪心了,快乐是真的、幸福也是真的,不能再贪心下去了。
陈乐做了他以为的正确决定,但其实他不是周浩俊,周浩俊根本不可能把放他身上的时间和精力转移0.0
意思是,爱情中,沟通,而不是替别人做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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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阿兹海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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