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工业城西区,劳务市场外围。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合着工业区特有的机油、尘土和廉价早餐的气息。招工的中介们举着简陋的硬纸板牌子,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各种临时岗位的需求。
一群等待机会的男人们或蹲在墙角,或倚着生锈的栏杆,脸上刻着生活打磨出的疲惫和麻木,眼中只剩下对一份能拿到现钱的活计的渴望。
在这群灰扑扑的身影中,多了两个略显突兀,却又完美融入这底层生态的组合。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口还有些破损,深色的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和油污。他眼神疲惫,眼袋深重,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底层劳动者特有的韧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的警惕。
他身边紧紧跟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弟弟”。这“弟弟”身形单薄,套着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旧夹克,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遮住了小半张苍白的面容。一头染成深棕色的短发,凌乱地翘着几缕,透着一股不驯。
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白,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最惹眼的是他脸上贴着的几块显眼的纱布,遮住了颧骨的位置,额角也贴着一条新的OK绷。走路时,左臂的动作明显僵硬不自然,微微蜷缩着贴在身侧,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不敢用力摆动。
这“弟弟”的脾气不太好,眼神里有一种青春期特有的烦躁和桀骜,对身边那些试图套近乎打听闲话的其他零工爱答不理,甚至不耐烦地皱紧眉头。偶尔被问烦了,还会顶撞身边老实巴交的“哥哥”两句,抱怨声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
“这破地方转悠半天了,什么时候能找到活?累死了!”
“哥你走慢点!我胳膊疼!”
他哥则显得老实巴交,甚至有点窝囊。一边赶紧低声呵斥弟弟:“少说两句!安分点!”,一边赔着笑脸跟旁边好奇打量的人解释:“唉,让大伙儿看笑话了。我这弟弟不懂事,刚跟人打架伤了,在家养不住,非要跟出来……这不,心情不好,脾气躁。”
说话间,手上还紧紧拽着弟弟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力道不小,生怕这个不省心的惹出事端或者被人群挤散了。
他们看起来,就是这庞大工业城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甚至有点儿倒霉的兄弟——憨厚老实的哥哥为生计奔波,带着个不省心、刚惹了祸还带着伤的愣头青弟弟,在尘土飞扬的劳务市场,寻找一份能糊口的临时工作,挣扎在生存的边缘。
胡子拉碴的“哥哥”陈垒琛,目光沉稳地扫过那些招工牌。当视线落在那个写着“福久久工艺品厂区,急招仓库搬运、清洁临时工,日结,包午饭”的牌子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拽了拽身边还在不耐烦地试图甩开他手的“弟弟”陈聿,挤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讨好和急切的笑容,朝着那个举着牌子的招工中介大步走了过去……
计划第一步,出乎意料地顺利。陈垒琛凭那张伪造得天衣无缝的身份证,及刻意流露出的底层劳动者特有的疲惫、韧劲和急于找活干的迫切感,几乎没费口舌,就通过了福久久仓库临时搬运工的简单登记。
负责招工的包工头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只扫了一眼陈垒琛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污垢的手,和他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外套,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去旁边领工牌和劳保手套。
轮到“弟弟”陈聿时,麻烦来了。
“哎,你这弟弟,”包工头嫌弃的目光像刀子在许聿身上刮过,重点落在他贴着纱布的脸、额角的OK绷以及那明显不自然的左臂上,“脸上挂彩,胳膊还吊着,走路都晃悠,能干个啥?”他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个零工也看了过来,“看清楚牌子!我们这是仓库!力气活!不是托儿所!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许聿配合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句脏话,桀骜不驯地梗着脖子。陈垒琛立刻换上老实人特有的窘迫和无奈,一边连连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老板,孩子不懂事,刚闯了祸……”一边用力拽着许聿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拉地把他拽离招工点,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教育”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惹事!别惹事!现在好了?连累哥难做!伤没好利索就老实待着,在附近找个地儿歇着,别乱跑惹麻烦!听到没?!”
这“哥哥”恨铁不成钢又勇于担责的形象,配合许聿那副“惹祸精”的模样,成功地引来了旁边几个零工几声带着同情的叹息和摇头。陈垒心中暗喜,这个临时工身份以及“弟弟”的存在,已经稳稳地钉下了第一个注脚。
然而,就在他拽着许聿准备离开人群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劳务市场外围的一个角落。他的心猛地一紧!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辆破旧的三轮烤肠车前——是小张!从前阳光玩具厂里那个皮得很、总爱惹点小麻烦的年轻工人!
陈垒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厂长时没少教训他,苦口婆心让他踏实干活,家里还指望着他。但那时的小张正处于叛逆期,对他的管教颇不以为然。
这人肯定对自己有印象!而且是相当深刻的负面印象!
陈垒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身份暴露的风险近在咫尺!他脑中念头飞转,一咬牙,推着还在“不忿”状态的许聿,故意朝着小张烤肠车的方向走去,嘴里故意提高音量,带着点无奈和安抚:“行了行了!别摆臭脸了!哥买个烤肠给你,吃了就赶紧给我回去待着!别在外面晃荡!”
他必须先主动接触,测试一下,如果连小张这一关都过不了,后续想在福久久乃至这片区域长期潜伏,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只见小张的烤肠车前轮歪斜着,轴承似乎出了问题。他正埋头,用几根铁丝和一条旧皮带,手法极其熟练地进行着临时固定,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妈的,刚开张就让城管撵了两条街,这破车!”汗水顺着他年轻的脸颊流下,混着油污。
陈垒走近,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车头挂着的那个小物件——一个磨掉了大半漆面的旧工牌,上面模糊地印着“阳光玩具”的字样和厂徽!
强烈的酸楚感猛地冲上陈垒的鼻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忍不住抬手,指尖有些不受控地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旧工牌,尽量压下声音里的激动,用一种随意的、带着点好奇的口吻问:“小哥……以前是阳光玩具的人?……那片厂子,现在……咋样了?”
小张闻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修车的烦躁。看到工牌被碰,眼神先是一黯,随即又亮起,他咧嘴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和怀念:“废墟呗!烧得啥都不剩了!我本来想在那废墟边上摆摊来着,想着……垒总要是回来,肯定能看见。可人城管不让啊,说危险区域,影响市容!没办法,只能跑这西区来碰碰运气。”
他拍了拍烤肠车,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不过,我就守在这片工业区!我们垒总肯定没事!他那么厉害的人,一定能回来!等他回来,我请他吃第一根烤肠!我烤得可脆了,他以前就夸过!”
这质朴的信任和等待,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陈垒心上。他喉头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旁边的许聿,清晰地感受到了陈垒身体的僵硬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一直努力维持着“桀骜弟弟”人设的许聿,眼神也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失神和复杂。
就在这时,小张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抱怨和不忿,对陈垒这个“陌生人”吐苦水:“妈的,在这摆摊也不安生!前阵子福久久那边扩建,看中了我原来摆摊的地界,他们那帮穿工服的‘保安’,凶神恶煞的,硬把我挤走了!说什么‘影响企业形象’!呸!虎假虎威!跟强盗似的!”
许世勋!
陈垒心一跳!小张这无意间的抱怨,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许世勋精心维护的伪善画皮!若不是知晓了一切,陈垒也像小张他们一样,不会想到这些嚣张跋扈的保安打手,跟许家有关联,那个电视里的大善人,现实中纵容手下暴力驱逐小贩!暗里杀妻灭门,走私叛国,无恶不作……这强烈的反差,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哥!人都没开摊呢!”许聿反应极快,立刻用带着强烈不耐烦和饥饿感的语气,几乎是蛮横地催促起来,同时用力拽了陈垒的胳膊一下,“磨蹭啥啊!换点别的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垒猛地被“弟弟”的催促和拉扯惊醒,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对许世勋伪装的愤怒,迅速回归“陈垒琛”的角色。
他脸上露出被弟弟闹得没办法的窘迫和烦躁,赶紧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塞到许聿手里,带着点气恼:“催催催!就知道催!拿着!自己想办法去买点能吃的!买完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外面给我惹事!”
他推了许聿一把,动作粗鲁,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弟弟”陈聿一把抓过钱,嘴里还骂咧咧地抱怨着“十块钱能买个屁”,一边揉着被“哥哥”推搡的肩膀,一边带着一脸的不爽和不耐烦,转身挤进了旁边嘈杂的人流里,很快消失在市场的拐角。他的背影单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那股“叛逆少年”的劲儿却拿捏得十足。
陈垒看着许聿消失的方向,暗暗松了口气,又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和对许世勋伪善的冰冷审视。转过头,对着还在摆弄车轮的小张,勉强扯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没再多说什么,也转身汇入了寻找零工的人群中,留下小张继续和他的破车较劲。
尘烟弥漫的劳务市场,依旧喧嚣,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和对伪善的揭露,好像只是无数平凡日子里的一个微小涟漪。但陈垒知道,许世勋那看似完美的“大善人”金身,总有一天,会被他砸碎!!!
很多年前,我去注册厂名的时候,用了好些年的“阳光玩具”被注册了……
当时也不太懂,注册商标的时候还没注册厂名,结果商标厂名不一致,气死我了!!!
小说用了阳光这个名字,本来就有些意难平,结果还被自己写到烧了,现在回想,只想砸自己大嘴巴子,阳光玩具,承载了我太多岁月,注册不了就注册不了,居然给自己写没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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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市井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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