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次无尽城受袭，姜云意就调去了新成立的安全局，专门调查发动袭击的组织。
这个组织是由反对基因编辑的人组成的团体，对外号称要捍卫人类的自由意志。因为他们认为，被基因编辑后的人类，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这不过是以保障人类生存为名，行思想控制之实。
很早以前，这个团体就在无尽城游行过几回，后来不知怎么失去了踪迹，直到上一次突然发动了袭击。
无尽城在这次袭击中毁损严重，险些彻底暴露在城外的危险环境之下。若不是修补及时，城里的人全都要窒息而死。
穆夏对那次袭击的记忆不多，只知道当时正值他休假，难得在家里度过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听见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整座城市，小区大楼不住地颤抖，如同遭遇地震。
袭击发生半小时后，他就带着工具与巡逻部及机械处的人四处修补受损的机器，忙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不眠不休，总算是基本保障了无尽城的安全。
警卫处没能抓住袭击者，因为对方已经死于爆炸。自那以后，这个团体再次销声匿迹，不只是躲藏起来避风头还是已经不复存在。
杜阮英是新进入安全局的，成为了姜云意的搭档。她们的工作保密性高，穆夏即使好奇也打听不出什么。
两个人就是忙道现在才终于下班，急匆匆赶到酒吧。
“你看，自从她调走之后，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常态，”苏颖风忍不住抱怨，“明明就这么点大的城市，还住在一起，却和异地恋没什么两样。有的时候我反倒羡慕你和沈麒生，工作都清闲。”
“清闲是真的，无聊也是真的。我倒是很想去安全局上班呢。”
“你要是真去了，少不得要和警卫队打交道。”苏颖风揶揄道，“上次开会，你那位前男友想来找你，你怎么躲着他走？”
穆夏急忙冲她使眼色，又小心翼翼地观察沈麒生的表情，见他似乎面色平静，嘴角含笑，并没在意苏颖风的玩笑，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个袭击组织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忙？”
“不光是为了调查那个组织，”姜云意一口气喝了半杯啤酒，“还要做好预防工作，不能让上次的事件重演。再说，没有消息对我们来说反而不是好消息，因为我们就得一直提着心吊着胆，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又突然冒出来。”
杜阮英向来话不多，但一杯鸡尾酒下肚，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一开始无尽城就抑制机器人的发展，说是为了人类进化。但有机器人协助不是效率更高吗？”
“你可能不知道，人类离开地球之前，人工智能已经相当发达，发达到可以自主决策、自主下令，却也因此带来了一次损失惨重的灾难。机器不像人，有很多情感和牵绊，不管再怎么学得像人，也终究只是机器。它们的逻辑和思维方式是严格建立在理性上的。也许在一千万次迭代中会出现一个最贴近人类的近乎拥有情感的机器，但剩下的九百多万次的风险，是人类无法承受的。”
“没错，”姜云意接过苏颖风的话，“一台计算机囊括的信息量是一个人乃至千万个人无法相比的，某种程度上说，人工智能进化道一定程度，和神有多少区别呢。而神仅仅一个弹指，可能就会毁灭整个人类。”
神？穆夏依稀记得，他似乎做过一个梦。梦中的神就和姜云意说的一样，弹指间泯灭一切。
他尝试着去回忆那个梦的细节，一时失了神，目光呆呆地定在了不远处挂在墙壁上的兰花标本。
手掌传来的痛感将他的思绪从渺远模糊的梦里拉了回来。沈麒生正用力攥着他的手，脸上带着笑，语调却冰冷道：“既然是认识的人，不然去打个招呼？”
“什么？”穆夏因为吃痛，下意识抽回手，却反而被抓得更紧，只得放弃。他顺着沈麒生的视线看向那幅标本，而后注意到了标本下面的小桌旁坐着的人，是向信城。
沈麒生一定是误会他看的是向信城，直接打翻了醋罐子。
“我和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难不成每个人都要去打招呼吗？”穆夏安抚地拍拍沈麒生的手背，“再说了，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倒也不至于吧，”苏颖风同情地瞥了一眼向信城，“他人不是挺好的吗？”
穆夏瞪了苏颖风一眼，她明显是因为和姜云意异地般的恋爱不满，所以要把战火引到他身上。
幸好姜云意还有点良心，站起来道：“我再去点一些喝的，穆夏，你过来帮我拿吧。”
穆夏站起来后，沈麒生才终于放开他。
走到吧台点完单，姜云意看了眼穆夏被捏红的手，笑道：“你这个男朋友的占有欲是不是有点过强了。”
穆夏揉了揉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竟然这么爱吃醋。”
“再怎么爱吃醋，也不该弄疼心爱的人。很多事情以爱的名义实施的时候，往往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也许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穆夏一愣，不知为何想到了上次的那个玩笑。那时候，他也只当是恋人之间的情趣。被捏疼的手还有些酸胀，穆夏回头看向沈麒生，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恋人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和方才吃醋的人判若两人。
是他还不够了解沈麒生吗？
回到酒桌旁，话题早已偏到了别处。沈麒生与大家聊得开心，刚才的醋意似乎完全散了。
聚会持续到深夜，城里气温骤降，竟又飘飘洒洒落下零星的雪花。如今的衣服早已有恒温功能，但扑在脸上的风凉凉的，倒让人觉得新奇。
在历史书上才能看到的雪景此时真实地发生在眼前，街头的行人为这美景驻足，迟迟不愿离去。
穆夏回头与姜云意她们道别，却见向信城正走出酒吧大门。沈麒生也看见了，匆匆挥了挥手，也不顾其他人看没看见，就搂着穆夏的肩膀，把他推进了悬浮车。好像再晚一点，穆夏就会拉着向信城私奔。消失在这个雪夜似的。
他们的悬浮车开出很远，姜云意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无数雪花打着旋儿落在脸上。她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怀里忽然被塞进一束花，她低头一看，是白色重瓣桔梗，散发着幽微的香气。苏颖风正微笑着看她：“再不回去，那俩丫头要把房子掀了。”
姜云意无奈道：“这么晚了，我们不回去，她们就睡不着吗？”
悬浮车无声地漂浮在半空，被雪花围绕着。姜云意透过车窗，看着那些小小的，绕着车身舞蹈的白色小精灵，喃喃道：“这是一场梦吧，只有梦才会这么美好。”
苏颖风握住她的手：“那这场梦，你喜欢吗？”
“喜欢。”姜云意抱紧了怀里的花，“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这场梦永远做下去。”
“梦总有醒来的一天，”苏颖风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冰凉的唇贴上皮肤时，就像雪花落在脸上，“但也许梦外的世界更精彩呢。”
穆夏走进家门，沈麒生替他脱了外套，往厨房去：“冷吗？给你泡杯茶？”
“好，谢谢。”
沈麒生把微烫的茶杯放进穆夏手里时，笑问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啊，我只是……”
“没事，你喝喝看，我用干橘子煮的。这么久了，结出来的橘子还是甜得腻人，只能用来泡茶。”
茶是清甜的，带着橘子的香气，很好喝。穆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把杯子放下。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沈麒生先打破了沉默：“上次开会，你怎么没说遇到前男友的事。”
穆夏心一紧，来了，果然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明明刚喝完茶，可他还是觉得嗓子发干，尽量语气自然道：“本来也没打算和他打交道，我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
“那今晚呢？你又在想什么？”
像一场审问。
姜云意的那些话始终在穆夏脑子里打转，但他想了想，也许沈麒生问的不是这个。
“我看到墙上有幅兰花标本，很漂亮，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只顾着看你了。”
“我就想起之前做的一个梦，在一个公园里，里面好多好多兰花，特别漂亮。想着想着就出神了。”
“是吗？”
沈麒生脸上仍带着笑意，语气也十分平静。但穆夏看不出来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说法。
忽来的一阵风把窗户打得微微颤动，穆夏看见沈麒生漆黑的瞳孔，感觉那像两个黑洞，顷刻间就要把他吸进去绞碎。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一具躯壳，里面空空如也。
尽管它努力地模仿，学得很像真人，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真实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