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寂踏入醉花楼时,屋内的暖意裹挟着酒菜香气扑面而来。
姜筠和叶哲早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姜筠蹦跶地招呼他过来,兴奋道:“哎呀,小爷我终于十六岁了。”
白寂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还不依旧是个小孩?”
姜筠啧了声,反驳道:“什么小孩?你当初遇见我的时候不也才这个岁数?”
白寂恍惚了一瞬,“过得好快。”
“是啊。”姜筠难得没有继续闹腾,“不多说了,快吃吧,你这么久才过来,再不吃就凉了。”
三人围坐桌前,气氛温馨融洽。姜筠状似随意地问道:“白寂,我看那些人快回去了吧?”
白寂手中的筷子一顿,“嗯。”
姜筠看着白寂突然黯淡下去的神色,到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犹豫片刻,“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白寂知道姜筠在害怕什么,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液的辛辣在喉间散开,温声道:“和她道个别,然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姜筠点点头不再做声。
醉花楼外的旗帜猎猎作响,粗粝的麻绳在风中摇晃。
边塞酒楼门前的大红灯笼正与朔风纠缠,灯笼穗子扫过酒旗上褪色的“醉”字。
雅间内,白寂与苏槿相对而坐。
烛光下,苏槿今日特意化了精致的妆容,发间簪着白寂送的那支木槿花发簪。
白寂望着青瓷杯中翻涌的茶烟,苏槿正垂眸给他斟茶。
“这些日子在边塞,倒学会了喝苦茶。”苏槿轻笑,“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啊白寂。”
白寂喉间发紧:“之后会见面的。”
苏槿温柔地看着他:“嗯,一定会的。”
他们说起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白寂一个个字听进脑海,记在心中,突然,苏槿的身形突然有一瞬模糊。
他在这阵交谈中渐渐感到一阵眩晕,身形一晃,手中的杯盏险些没端稳,他蹙起眉,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耳边苏槿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寂抬眸对上苏槿担忧的眼神,“白寂,你还好吗?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勉强。”
这是分别之时,时间如此珍贵,白寂不愿浪费。
他闭了闭眼,强忍不适,“我……无碍,许是最近有些累了。”
苏槿闻言放下心来,继续与他聊自己的见闻。
许久过后,屋外传来启程的通知。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苏槿垂眸,声音带着哽咽:“白寂,我要走了。”
白寂连忙起身,正欲开口,谁料他竟没站稳,他身形一晃,修长的手指扶住桌角,呼吸猛地变得灼热起来。
力气渐渐流失,白寂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槿:“你……”
话未说完,他攥紧手踉跄着往门口跑去,却在一瞬间跌倒在地。
意识逐渐模糊,眼尾泛起妖艳的红色,像是染了血。
苏槿依旧是笑着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她轻柔地将无力反抗的白寂扶上床榻。
“苏槿,你想做什么?”白寂艰难地后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苏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缓缓褪去自己的外衣。
白寂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她的意图。
“不……苏槿……别这样。”他声音颤抖,摇着头往后躲。
这个人显然是全心全意信任她的,竟连半点武器都没带在身上,苏槿轻易化解他的反抗,用绸带将他的手腕绑好,俯身轻咬他的喉结:“抱歉,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走。”
白寂剧烈颤抖,声音破碎成呜咽,却被苏槿用唇堵住。
颤抖的眼睫最终被打湿,碧眸起了雾,像是江南下起了一场缠绵的雨。
苏槿望着他,恍然间觉得面前这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白寂嫣红的眼尾,不断摇头挣扎的动作,带着哀求的眼神,都未得到苏槿半分心软。
苏槿想她在亵渎神明,但她不在乎,这份遗落在人间的至宝,她偏要强求。
三月的江南笼着层淡青色的纱雾,乌篷船划破河面涟漪,岸边垂柳新芽如翠玉缀满枝头,夹岸桃花灼灼,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复又被惊起。
“苏槿!你胆敢再说一遍!”苏琮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怒极。
苏槿早已没了往日的娇俏可人,她挺直腰背站在父亲面前,声音冷硬:“爹,我只要他,旁人入不了我的眼。”她一字一顿道,“我非他不嫁。”
“放肆!”苏琮怒不可遏,“我放你出门替我谈生意,你就给我领回来一个野男人?”
苏槿蹙眉:“他不是野男人。我喜欢他。”
苏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女儿的手指都在颤抖:“我看你是疯了!他一看就是西域人,西域已经亡了!异域人全为奴籍!而你是我苏家的继承人,他连看见你都是三生有幸!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要什么!”
“我要他!”苏槿毫不迟疑地回道。
“我绝不同意!”苏琮厉声道,“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苏槿抿紧嘴唇,下巴微微扬起。
她脸上不带温度时酷似苏琮,眉宇间已初具家主的不怒自威,那双杏眼冷冷地注视着父亲,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苏琮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晋王已经来提亲了,这次联姻对谁都好。”他努力放缓语气,“你准备准备,择日嫁给晋王。”
“嫁不了。”苏槿语气平静,“我已是他的人了。”
“你说什么?!”苏琮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半步,“苏槿!你还要脸吗?!”
“我的夫婿只有他一人,别的免谈。”苏槿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苏琮气得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
苏槿脚步一顿,她闭了闭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苏凌,你扶老爷下去休息。”
一旁的苏凌表情复杂,他躬身向苏槿的背影行了一礼,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琮:“老爷,您先歇息吧。”
苏槿迈出书房的门槛,抬眼望向西厢房的方向,眼中寒冰般的冷意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
她整了整衣袖,朝那个方向走去。
院中的守卫向她行礼,她略一颔首径直推开门,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让苏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当她抬眸时,脸上已换上初见时的明媚笑容。
她轻轻关上门,朝里间走去。
窗边,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坐着,他无言望着窗外,那是西北的方向。金色的锁链在阳光下泛着光,缠绕在他白皙的手腕上。
“白寂。”苏槿轻声唤道。
白寂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
他消瘦的身形在宽大衣袍下更显单薄,苍白的脸上嘴唇干裂,翡翠色的眼眸已不再如初见般清澈明亮。
“吃点东西吧。”苏槿走近几步,声音放柔。
白寂依旧沉默。
“我……”苏槿抿了抿唇,她刚开口,白寂突然有了反应。
“你和我说过的塞北到江南一路的景色,我看过了。”他的声音很轻,苏槿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江南的烟雨我也看过了,画舫我也都见过了。”白寂缓缓闭上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苏槿,放我走。”他的声音带着哀求,“我们的身份已经注定了结局,不是吗?”
苏槿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垂首,“我不在乎身份,白寂。我喜欢你,我只要你。”
“可我在乎。”白寂睁开眼睛,望着她,“我不属于江南,我是西域人,我一辈子摆脱不了奴籍的身份。你是大家族的女儿,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你这么做是在自毁前程。”
“你会后悔的,苏槿。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的任性。”
苏槿看着他,她突然觉得很苦,苦涩从心底蔓延到舌尖。
白寂眼中有掩不住的哀伤与怜惜,这抹痛色狠狠掐住了她的脉搏、她的心跳。
她想,眼前这个人明明被逼到绝境了,他哪怕是激烈的反抗她,唾骂她,甚至用厌恶的眼神看她也好,这样她心中还会好过一些,还能轻松一些。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咒骂她强迫了他,也没有穷尽一切力气挣扎,他只是静静地求她放自己离开,甚至提醒她是在毁了自己。
这样一个人,单单只是望着,心中某个角落就会轰然崩塌。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了,哪怕要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最后只换来他的恨,她也要将这个人强留在身边。
“找不到了。”她喃喃道。
白寂看着苏槿,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苏槿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接着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她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触及到冰冷坚硬的地板,视线模糊中,她看见白寂猛地站起身,向她奔来。
金色的锁链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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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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