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苏濯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瓦片汇成一道道水帘,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自从苏琮去世,苏槿病了后,苏家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树倒猢狲散,那些往日恭敬的管事、仆役离开了大半,只剩下老管家一些忠心耿耿的本家人。
此后苏府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像一群饿狼般将苏府洗劫一空。
名贵的字画、古董、家具,甚至连厨房里的铜锅铁勺都不放过。整个苏府被搬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屋舍。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他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连地砖都要撬起来看看。
苏濯躲在暗处,看着他们日复一日地搜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和剩下的仆从悄悄带着神志不清的母亲,躲进了府中最偏僻的院子。这里远离主院,又破旧不堪,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雨势渐小,苏濯出门去集市买些吃食。外面有许多人认识这些苏府剩下的人,只有苏濯才能出来,他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的长相不便示人,便戴上了斗笠,斗笠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面容。
当他回到苏府时,却发现大门紧闭。
苏濯愣了一下,抬手敲门,却无人回应,偏院离这里太远了,他们听不见,门太重了,他推不开。
雨又下大了。
雨水砸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苏濯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在府门前蜷缩成一团。
又一道惊雷炸响,他猛地一颤,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臂,抬头看向高大的围墙。他虽然学过些功夫,但以他现在的年纪和体力,根本翻不过去。更何况雨水将围墙冲刷得湿滑无比。
苏濯咬了咬牙,将吃食塞好,爬上了门口的石狮子,他看准位置深吸一口气,随后纵身一跃。
他手指触到围墙边缘,他眼睛一亮,突然,他双手一滑。
“啊!”
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向后栽去。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苏濯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
朦胧中,他看到身前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他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雨中宛如两座沉默的山岳。
他以为是那些搬空苏家的人又回来了,下意识低下头,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抖,遮住了那双碧绿的眼眸。
“小孩,这里是苏府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苏濯声细如蚊:“是。”
“怎么看起来没人?”那人继续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苏濯心中有些疑惑,他抿了抿唇:“搬走了。”
“你为什么要进去?”
“我只有这里可以待着。”苏濯的声音更低了。
问话的人突然一顿,沉声问道:“你是苏家人?”
苏濯僵在原地,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人似乎看出了苏濯的恐惧,“啧”了声:“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在找一个人。”
苏濯瞬间警惕起来,他问道:“你找谁?”
那人沉默了,良久他才问出一句:“你……听没听过白寂这个人名?”
苏濯的身影猛地一僵,“你说……谁?”
那人从苏濯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他立刻抓住苏濯的肩膀:“你听过对不对,告诉我他在哪?”力道大得让苏濯吃痛。
推搡间,苏濯的斗笠掉落在地。那双碧绿的眼眸直直撞进了对方的眼中。
那人猛地松开苏濯,后退两步。
紧接着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紧苏濯:“你是谁?怎么和白寂长得这么像?你和白寂是什么关系?”
苏濯奋力推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阿爹做什么?”
那人愣住了,喃喃自语:“你爹?白寂是你爹?你是白寂的儿子……”他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段简单的关系,突然一手捂着脸,笑了起来:“白寂啊白寂,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这两人正是姜筠和叶哲,他们一路从西北寻至江南。
此刻,姜筠看向警惕的苏濯,努力放缓声音:“我是你爹的……朋友,你带我去找他。”
苏濯眼眸一暗,他低下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不在了。”
那人似乎没听清,俯下身:“你说什么?”
苏濯猛地抬起头,“我说,不在了!我阿爹不在了!”
这句话直直刺进姜筠的脑中。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做不在了?”
苏濯闻言瞪着他,眼眸与白寂如出一辙,“我父亲两年前已经不在了。你既是他的朋友,怎会不知?!”
“是啊……他不是我朋友吗?为什么啊?”姜筠喃喃自语,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被叶哲扶住。
苏濯冷冷地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苏濯正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眸。
那人端着药碗,勺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苏濯心中一惊,猛地坐起身向后躲去,这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间客栈的房间里。
“你发烧了,得吃药。”叶哲轻声说道,手中的药勺纹丝不动。
姜筠站在床边,脸色极差,他不肯相信般继续固执地追问。
“阿爹四年前生病了,”苏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离世了。”
“怎么可能?!”姜筠不相信苏濯的话,“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白寂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着,他说不下去了,死死盯着苏濯。
叶哲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你父亲四年前……不在了,”他顿了顿,“那你的娘呢?其他人呢?”
苏濯刚刚才醒来,昏沉的意识在听叶哲的话时瞬间清醒。
他立马着从床上爬起来:“阿爹病逝了。姥爷也不在了,阿娘生病了,剩下的人和阿娘在一起。”说着就要往门外冲,“我要回去找我阿娘。”
姜筠和叶哲霎时快步跟了上去。
整座苏府确实空无一人。
花枝枯叶铺了一地,处处门窗被大风刮开,露出被人大肆翻找的痕迹。
姜筠两人跟着苏濯来到了一间破败的偏院,推开门,里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屋子里的人看到苏濯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了两个陌生人,他们立刻警惕起来。
苏濯却顾不上这些,跑到她身边:“阿娘,起来吃点东西吧。”
女人猛地将苏濯甩开,爬了起来,阴森森地盯着他,良久又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
姜筠接住被推开的苏濯,与叶哲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哲上前给女人把脉,片刻后朝姜筠摇了摇头。
姜筠一愣,他低头看了眼一脸焦急的苏濯,抬头不带语气道:“我们是他爹的朋友,他许久没跟我们联系了,我们最后收到他的消息,他让我们帮他照顾这孩子和他娘。”
苏濯是他们两人送回来的,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什么危险的人,满屋子的人闻言看着他们,渐渐放下警惕。
苏濯一顿,仰头看向姜筠:“真的吗?”
姜筠攥紧拳头,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真的。”
有了姜筠和叶哲的照顾,苏濯确实轻松很多。
外出采购东西的事全交给了他们两个,苏濯终于可以自己照顾阿娘。
这天,姜筠在集市上采买时,无意间听到几个妇人的闲谈。
“听说晋王妃要来咱们江南了?”
“可不是嘛,听说是来探望苏家那个疯女人的。”
“啧啧,堂堂苏家嫡女、晋王侧妃,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姜筠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压低斗笠,“几位大姐,我是刚来的外乡人,你们说的晋王侧妃是……?”
“哎呀,就是苏家那个疯女人啊!”一个妇人压低声音,“几年前晋王那么大阵仗追求她,娶了过去当个侧妃不说,这才四年吧,不知怎的疯了,就被送回来了。”
姜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匆匆付完钱就往苏府赶,接着他快步赶回住处,一把拽住正在煎药的叶哲:“我在街上听见了一些话。”
叶哲见他脸色古怪,放下药勺:“什么话?”
“我听见苏濯他娘四年前就已经嫁给晋王了。因为疯了才被留在了苏家。”
“四年?”叶哲心一沉,“你确定?”
“错不了。姜筠咬牙切齿,“这件事外面每个人都知道,苏家留下的人也都承认了,只有苏濯不知道。”
叶哲反应过来,“他被刻意瞒住了。”
姜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女人在白寂还活着就嫁给别人,这事这么大,白寂肯定知道。那个女人对不起白寂,我要杀了她!”
叶哲立马拦住他:“不行!事已至此,她是苏濯的母亲。别忘了,他是白哥哥的孩子!”
“艹!”姜筠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这么看来苏濯从小到大都没走出过这地方!就因为他是白寂的孩子!是她强迫了白寂,她该死!”
“你冷静点!”叶哲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我冷静不了!白寂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姜筠双目赤红,声音嘶哑。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队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婢女搀扶下缓缓走出,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是晋王妃!”
“果然来找那个疯女人了……”
大门一开一关,府内顿时乱作一团。那些侍卫四处搜寻,最后向晋王妃禀告。
晋王妃眼神一冷,下人当即给她引路。
此时苏濯正在院中打水,听到动静刚抬头,就被突然闯入的一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华服妇人看见他后明显一怔,随即厉声道:“抓住他!”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放开我!”苏濯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几个壮汉的力气。
突然,一道身影从屋内冲出,速度快得惊人。院中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叫就响起。
晋王妃的胸口赫然插着一片碎瓷,鲜血瞬间染红了华贵的衣袍,她脸色煞白,当场晕了过去。
“王妃!”随行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快!快请大夫!”
混乱中,苏濯和苏槿被粗暴地关进了柴房。
这件事很快传遍整个江南,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晋王将私生子偷偷养在苏府,晋王妃本来是来探望侧妃的,无意间却撞破此事,还被已经疯了的侧妃刺伤……
当姜筠赶到时,苏府已经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他站在人群中,耳边全是刺耳的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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