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荣的起居饮食一向是沉壁负责的,抹药这种事当然也是她来做。只是萧大人刚回来,府上大小事务都要静影汇报,两人便一同留了下来。
掀开纱布,那血肉模糊的腰背触目惊心。
“萧大人忍着些。”沉壁为人冷静,丝毫不惧怕这场面,从容不迫地为她涂抹伤口。
萧荣咬住衣袖,强忍着疼痛,没发出任何声音。
“萧大人,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萧府内倒是没出什么乱子,只是您走后约莫十天,府里进了个盗贼,沉壁在书房抓到他时,似乎是在翻看什么,我们一看,不过是一些经书。后知后觉,可惜当时下手太早,他该是还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萧荣警觉起来,脊背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嘶”一声,沉壁手停了片刻。
“无碍,那人现在在哪里?你们可查过那人什么来历?”
“我本已将他扣押在后院,却不知是被谁报了案,衙门就把他抓走了。不过,后来听街坊四邻提起,说亲眼见过那人进了袁一野的府邸,虚实就不得而知了。”
袁一野的爹曾是丰却一小小县令,娶了杨家支脉的女儿为妻,竟一飞冲天,攀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任谁都猜的出,他暗地里定是得了杨家不少扶持。
而这袁一野没有承恩荫混个一官半职,却是长公主的门客。长公主不常出宫,他便是长公主的眼,盯着京城百官的一举一动。
那盗贼若是袁一野安排的,必是和长公主有瓜葛。想到这,萧荣愁上眉梢。
她与长公主本无纠葛,从来都是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但长公主几次三番对她有拉拢之意,都被她婉拒了。理由是她不过一介武官,只知效力于太上皇和陛下,不愿参与朝廷的拉帮结派。
许是这次到泊州查案令长公主疑心了,她便开始有所动作。
“书房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偷?”萧荣疑惑不解,“你们做的很好,至少他们没有得逞。有了第一次,必然会有第二次,今后要严加防范。”
府上姑娘不少,大多是不愿年纪轻轻就被家里安排远嫁的,还有几个是她瞧着实在可冷,从青楼老鸨手里硬抢来的。萧荣答应她们家里人,若是肯放姑娘来萧府做事,就承诺发给她们和男仆役同等数额的月钱。
一来是给她们脱身的机会,二来是买她们的诚心。同样,萧荣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危。
而今的黎国早已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尔虞我诈的京城更不可掉以轻心。好在静影和沉壁都是宫里出来的丫头,一个心思缜密,一个武艺高超。萧荣公事在身,常常无暇顾及府上琐碎,都是靠着静影和沉壁忙来忙去。
“是。”静影应声答道,“对了萧大人,兰琢公子的皮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留下些疤痕,但听说打上胭脂水粉便可从前无异,现在又开始接客了。”
“好消息啊,他也是个可怜人,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合该善待。”萧荣漫不经心,生怕回忆起他满身溃烂时的模样,“他最近可有再来?”
见萧荣心力较方才恢复的不错,静影踏下心来,“怎么没有,他病一好,就跟着了魔似的,三天两头往咱们这跑,不为别的,只为探听萧大人回来没有,是否得知何时回来。这不,今日三公子刚到大门口,就撞见兰琢公子了。”
“三公子见过兰琢了?”萧荣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觉得今天宫泽尘的胆子大了些,定是受了兰琢的刺激。
她暗自窃喜,还好自己算准兰琢得了消息一定会在萧府门口候着,才让李叔先把宫泽尘接走,给他们制造偶遇的机会。
不过,她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刺激宫泽尘,而是希望兰琢知难而退,不要再打她的主意,更不要再缠着她了。
“可不是嘛,听说俩人有些不对付,要不是李叔拦着,就要打起来了。”沉壁涂完药,擦了一把汗,这才搭话。
“是啊,有姑娘说三公子在那兰琢面前是个不好惹的,但一进萧府就和气得像个听话的小猫。”静影和沉壁对视了一眼,在一旁煞有默契地添油加醋。
两人探着头,想看清萧荣的神色,只能从背面见她脸颊抽动了一下,不禁相视一笑。
萧荣清了清嗓子:“兰琢身世可怜,有时言语偏激,可以理解。倒是三公子心地善良,你们可不要欺负他啊。”
“好,三公子是萧府百年难遇的贵客,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小心照顾喽!”月影故意说得夸张,惹得萧荣忍俊不禁。
月影聪明得很,萧荣最忍得皮肉之苦,一般的委屈也是不足以乱其心智的,她打一回府就哭丧的脸,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在和宫泽尘单独相处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说明这三公子很合她的脾性,她也一定对宫泽尘颇有好感。
——
翌日,黑云压城,阴风怒号,礼部府衙灯火摇曳。
在殷书绝的协理下,礼部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给西幽王的回信,另起书信送往端州北战场,通知卫国公杨肃转攻为守,待西幽军队自天海高原而下,转移北地蛮荒部族注意力后,再带攻北军退回泊州,而后调集兵力东迁至黎国国东。
殷书绝的主要任务是措辞,再将江奕的意思翻译成西幽国文字。
礼部尚书元诠瞧这殷书绝语言功底扎实,似乎精通黎语,即便是某些个聱牙晦涩的用词,他都能不假思索地翻译成幽文,便心生好奇。
“殷使者不愧是西幽王钦点的使臣,不知这翻译本领是师从何处啊?”
殷书绝抬眸浅笑:“我祖母是黎国人,后迁居西幽,我自幼随祖母一起生活,黎国的语言和文字也就懂得多了些。”
“原来如此……”尽管元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却犯嘀咕,即便家中有黎国长辈,学的也该都是些家常话,这些书面用语该很少涉猎才对。
元诠的母亲,就是那位提出设立女提督一职的前任吏部尚书元珂。他的缜密心思,便是得了他母亲的真传。
礼部将信件封装完好,便听衙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门外竟列着凤鸾仪仗,金漆雕凤轿辇重重落地。
“昭阳公主驾到——”传令声惊得府内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鱼跃而出,跪礼恭迎。
殷书绝透过轿子的纱帐,朦胧看到昭阳公主头戴凤冠霞帔,却不跪拜。
直到大丫鬟晴芜掀帘,扶着江驭辰摇曳而下,殷书绝才将双手搭成山形,单漆跪地行礼,一下子就吸引了江驭辰的注意。
“殷使者行的,可是你们西幽国的礼?”江驭辰的目光在殷书绝的脸上徘徊,自打大殿初见,她便牢牢记住了那张脸。
“长公主果真是聪慧过人,下官所行正是西幽国的‘敬山礼’,西幽敬重山神,只有面见地位尊贵之人,才可行此礼。”他缓缓抬头,用那富有侵略感的眼神迎上江驭辰的翦水秋瞳。
霎时间,四目相对,众人未觉处,似有火树银花怦然四溅。
“殷使者的心意,本宫心领了,都平身吧。”
待众人起身让出一条路来,江驭辰缓缓走入府衙大厅。
衙役为她呈上黎国回信的草拟稿,她简单过目,煞是满意。
“元尚书可盘算过,将此文书交到西幽王手里,最快要多久?”
“快马加鞭,再使用鸿雁传书的话,最快大致要四十日之久。”元诠拨弄手指,低眉顺眼道。
四十日呈递文书,二十日西幽调兵遣将,再有二十日,镇北军便要东迁,满打满算不出三个月的时间。黎**事重心迁移,就意味着杨家势力迁移。她要如何部署,才能将杨家势力在黎东铺陈妥当。
之所以答应转移军事中心,一来是局势所迫,杨家不占理便不得不占个情,二来是杨家势力固着已久,已有在西北僵化之势,此次东迁或许是一泉活水,能改杨家之困境,这些是她的意思,也是母亲以及杨家各位参谋的意思。
目前杨家势力虽在六部各有分布,但牵扯朝廷命脉的那几位重臣却都秉持着不站队不跟风的原则,无论她江驭辰如何收买,都纹丝不动。若这些人都没打点好,杨家势力便分散黎国东西,不利于维持杨家在黎国的垄断地位。
三个月……江驭辰要绷紧弦,仔细部署,便感压力倍增。
殷书绝见她扶额沉思,心不在焉,便猜到她在为杨家局势发愁。
“昭阳公主可是对这时间有疑?”
江驭辰缓过神来,“那倒没有,只是……本宫瞧着,东莱国在黎国边境驻扎的规模并未到能令黎国忧心的程度,或许他们本无攻黎之意,我们是不是不必这样急于去歼灭,或者说,我们是不是有更和平的手段来阻止他们?”
殷书绝眼底浮过一丝讶异,在他看来,即便昭阳公主本意只是想拖延时间,但她也对歼灭东莱一事有所怀疑,不像朝廷上那群傻子,稍稍一哄就着了道。
他双眼半眯,暗自思忖:“江奕啊江奕,曾经薛氏给你指了条康庄大道你不走,反而信了杨氏那群糊涂蛋,现如今,你亲生女儿都能看清的局势,你反而蒙在鼓里,真是可笑!”
“昭阳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但我们的目的可不是防范于未然,而是……东拓版图。”
突然,雷声乍起,屋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罕见的“雷打冬”让江驭辰心头一颤,眼前俊美的面庞在视线中渐渐模糊。
先前只顾着考虑杨氏在黎国的势力转移,却忽略黎国东拓版图必然对东迁的杨氏有利呀!
小雨在转瞬间变成瓢泼大雨,殷书绝今日游园的安排也泡汤了。
“殷使者的话,本宫明白。”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神色淡然。
“今日突降大雨,不知臣可否到公主的宫中一坐?”殷书绝眉头微挑,神情玩味。
昭阳公主的驸马廖氏时任东疆节度使,而今不在宫中,江驭辰若是公然带殷书绝回寝宫,难免惹人非议。
“殷使者找本宫了解宫中规矩,讨论皇祖父寿辰事宜,你们可有异议?”
“臣不敢……”众人甚至没有面面相觑,只是煞有默契地齐声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