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封家书,他忽然觉得很奇怪。
协助萧荣办案,和萧荣一道回京。看起来只是一些普通的任务,可如今已得知萧荣便是容意公主,再想想,倒像是有人有意撮合他与容意公主。
江宛意识到宫泽尘失神:“三公子?怎么了?方才的话,让你为难了?”
宫泽尘想和江宛坦白家书的事,但此刻想来,兹事体大,可能牵扯皇家布局,他需要时间理清,绝不能贸然出口。
他迅速收敛心神,目光坦然地迎上江宛,转移了话锋:“不,不为难。只是公主,我心中确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江宛颔首,心中却暗自警惕。
“公主为何……要有两个身份?”
江宛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三公子,此事关乎我的性命,更牵连甚广。今日告知于你,是信你。但你必须立誓,此秘绝不可泄露给第二人,包括你的父母兄长。”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一股独属于她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此事尚未到布公天下的时机,一旦泄露,可能会有人对你不利,纵使我以公主之尊,也未必护得住你。你可明白?”
宫泽尘心头一凛,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右手抚心,郑重道:“宫泽尘在此立誓,今日公主所言,字字句句,烂于腹中,绝不泄露于任何一人!若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起来吧。”
江宛伸手虚扶,待他起身,才继续开口:“十五年前,紫宸宫一场大火,让我的母后意外薨逝,我身为煊熠皇后嫡女,按制本应是储君第一人选。然而,中宫之位空悬,杨漫天旋即被立为继后。她出身将门杨家,在北地手握重兵,权势煊赫,又育有一女,储君之位就这样旁落于昭阳公主。”
“但现在朝廷内外看到的是两嫡争储的局面。”宫泽尘道。
“不争的话,便是死路一条。”江宛转而直勾勾地看着宫泽尘:“我那时虽年幼,却也知宫廷险恶。杨皇后早就将我们母女俩视为眼中钉,母后和当时唯一的皇子死得蹊跷,我不得不自保。所以,我一口咬定,亲眼看见杨皇后害死了我的母后!”
宫泽尘倒吸一口冷气,为眼前女子幼年时那近乎残酷的杀伐果决而震撼。
那时她才多大?竟已懂得用如此激烈的方式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江宛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无奈:“我没有直接去找父皇,而是投靠了皇祖父。皇祖父疼我,但他更是一国之君。他告诉我,杨皇后所作之孽,他并非不知,但杨家手握重兵,镇守北疆,动不得,也惹不得。强行追究,只会引发朝局动荡。皇祖父只能以另一种方式护我周全。他让我装‘病’,让杨皇后和杨家以为,我这个嫡公主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病秧子。只有这样,方能得到一线生机。”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仅骗过了杨皇后,也骗过了我们。那‘萧荣’这个身份又是从何而来啊?”
“‘萧荣’这个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朝堂市井,出将入相,接触三教九流,掌握无数明面上无法触及的情报和人脉。其次,许多需要皇权之外力量去办、却又不能直接与皇室扯上关系的事情,‘萧荣’可以神鬼不知地去执行。再者,‘萧荣’的功过是非,可以成为试探各方势力态度、搅动朝局风云的棋子,而不必直接让‘容意公主’涉险。”
宫泽尘感到寒意阵阵。
眼前的女子,在绝境中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路。
他由衷地钦佩,同时也为那份沉重的负担感到心疼。
一个盘旋在他心底的问题脱口而出:“公主,在你心中,你和昭阳公主,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储君?”
问完,他便有些后悔,这问题太过敏感。
果然,江宛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警惕。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储君之位,关乎国本,非臣子可妄议,更非我一人之愿可定。父皇圣心独断,自有考量。若天命所归是昭阳公主,我自当恪守臣妹本分,安守‘病躯’,只求在这深宫之中,寻得一方苟全性命之地。若……”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无波,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宫泽尘能清晰捕捉到的,对权力巅峰的渴望:“若苍天垂怜,重任加身,我江宛也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这番话,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然而,宫泽尘早已看透了她的本心,她绝非甘于屈居人下,只求苟活之辈。
他看破了,却没有说破。
只是那望向江宛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公主,我对你的仰慕,绝非虚言,更不只是说说而已!臣说过,若能成为萧大人的助力,必当竭尽全力。如今,这份心愿竟以如此方式得偿所愿。公主,无论前路如何,我将永远追随你的脚步,助你青云直上,直抵九霄!”
江宛心头微震,宫泽尘话语中的赤诚与分量,远非客套的誓言可比。
她看着他,郑重问道:“三公子,此言当真?”
“当然!”宫泽尘迎着她的审视,没有丝毫闪躲:“公主,你我即将结为夫妻,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助你,便是自助,更是助黎国的前路。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好!只要你不离不弃,我江宛,定不负你!怀瑾,拿本宫的焚心烈出来!”
怀瑾应声走入偏殿,手中捧着一个看起来封装很久的酒坛和两只玉杯。
江宛亲自接过,拔开坛盖,一股极其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直冲鼻端,呛得宫泽尘眉头微蹙,但随即又品出那浓烈之下蕴藏的醇厚与绵长,赞道:“好浓烈的酒气,确是难得的好酒!”
江宛执壶,酒液倾入杯中。
她举杯看向宫泽尘:“你知道我在外,为何从不轻易与人饮酒?”
宫泽尘略一思索:“萧提督职责在身,自当谨慎,保护自身,亦怕误了公事。”
“你说对了一半。”江宛神色傲然,那属于“萧荣”的飒爽再次浮现,“我在回京途中便说过,我江宛,我萧荣,要喝,就喝最烈的酒!要恋,就恋最美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宫泽尘脸上,洒下豪言:“唯有此烈酒,才配得上我!唯有这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美人,才能与我并肩!”
宫泽尘瞬间心潮澎湃,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与归属感席卷全身。
他不再犹豫,执起另一杯“焚心焰”,玉杯相碰。
“敬这世间最英勇无双的女子!”宫泽尘朗声道,目光炽热地锁住江宛。
“干!”江宛与他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仰头,将那霸道浓烈的“焚心焰”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气氛微醺。
少顷,江宛放下玉杯:“三公子,我有几件事需与你交代。”
宫泽尘压下醉意,专注聆听:“公主请讲。”
“过几日,‘萧荣’将以护送容意公主出嫁的名义,随行至岭南。当然,我会先以容意公主的身份,按皇家婚嫁流程,正式拜见宫夫人和尚国公。”
宫泽尘点点头。
“待所有皇家仪程走完,我会以‘萧荣’的身份秘密前往岭西白泽湖。”
宫泽尘有些意外,“白泽湖?那是……”
“那是我生母的族人,岭西夏氏的祖地之一。太上皇有旨,需将散落在白泽湖以及泊州一带的夏氏族人,妥善迁居至鹳城。鹳城将成为镇北军东迁后的主要驻防地,可为大军提供可靠医源,亦是朝廷在黎东的重要眼线。此行至关重要,虽不需要绝对隐秘,但最好不要惊动朝臣,特别是杨家和昭阳公主。因此需要你提供一些便利与掩护。”
宫泽尘没有任何犹豫,应道:“公主放心!白泽湖虽地处偏远,但我宫家在岭西亦有根基,定保公主此行隐秘顺畅!”
“好。岭南之行,有劳了。”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宫泽尘紧握酒杯的手上。
宫泽尘正欲再言,殿外传来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怀瑾神色凝重,未经通传便疾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只喘息未定的灰羽信鸽。
那鸽子腿上绑着特制的细竹筒,江宛一眼便认出是紫夜暗卫的紧急传讯。
她迅速从怀瑾手中接过鸽子,抽出其中的纸条。
展开纸条,一行蝇头小字映入眼帘:『戚夜阑于狱中消失,不知所踪。』
“戚夜阑……失踪了?”江宛难以置信,那个在心思诡谲,手段狠辣的女人,竟然能从泊州刑狱和紫夜暗卫的重重看守下凭空消失?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淹没了她。
戚夜阑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江宛的思绪飞速运转,忽然回想起宫楚让献上的卷宗里写得清清楚楚:查获其伪造簿册、偷运路径及匿藏据点之罪证,然禁物铜器本身,尚未起获。
也就是说,铜器还在贼人手里!
她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能坐视不理,但又想起太上皇不愿意她再插手这件事。
既如此,她只好走到御案旁,在薄笺上飞快写下几行字:
『皇祖父钧鉴:
泊州狱中生变,重犯戚夜阑无端失踪,恐生大患。儿臣思及西遥禁物尚未起获,忧心此二者或有关联,恐贼心不死,另有所图。此案干系重大,儿臣不敢擅专,唯恐惊扰圣听,特此密禀,恳请皇祖父明察秋毫,多加留心。
宛叩首』
她将信笺仔细卷好,交给怀瑾:“你亲自跑一趟,直送崇阳宫,务必亲手交到月公公手上!”
“是!”怀瑾领命,迅疾地退了出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