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乙没有时间逗留。
程序已经写好——他要让它附着在那条蓝色波纹上,反向追溯数据源头。
他给这个小插件取了个拗口的名字:
“数据包伪造与注入器”。
说白了,就是个骗人的程序。
在脑力波到达那个外力“刀片”前,把它波纹的上下都“挡上”,“刀片”没有检测到峰谷,就不会触发挥刀的程序,于是脑力波就能以连贯的形式被传送。
因为这似乎也是那个“刀片”的目的,让那段蓝色脑力波平缓到趋于一条直线。
但他不确定是否100%可行,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程序加载完自动开始运行,屏幕上那道蓝色线条微微闪动,他对着它低声说了句:“晚安。”
他伸手去拔机器上的接口。
指尖刚碰到那枚小零件,一股清泉般的凉意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脑海。
似乎是那道蓝色的波纹!它主动地、轻柔地回缠了他的意识。
轻柔、顺滑,如呼吸掠过颈侧。留下挥之不去的酥痒。
乔乙猛地抽回手,太快了,快的像是老旧机器漏电了把他电出的幻觉。
但冲击力却大到让他背脊发麻,靠在冰冷的井壁上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捆满绝缘胶带的小零件,又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碰。
幻觉?
也许吧。毕竟这半年里,这条蓝色脑力波像是一条永恒的河流在他灰色的世界流淌。
他苦笑着再次伸手,拔掉零件。
之后的一切都出奇的顺利,乔乙带着“作案工具”回到工位,把那两个小零件粘在抽屉内的顶部。
电脑退出托管模式,和其他同事们一样把椅子往后一仰躺下。
高度紧张的神经骤然放松,他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办公室的灯光正在模拟日出节奏一点点调亮。
周围的同事仍在熟睡,一片深灰。
跟他之前数个值了夜班醒来的早晨一模一样。
他轻轻拉开抽屉,摸到那块隐藏的小凸起,心安地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工作日,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勤奋了。
别人只在警报响时才看屏幕,他却盯着那片数据海不眨眼。
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屏幕密集的灰色曲线,而在乔乙眼里,屏幕是流淌着低饱和度色彩的星河。唯独那抹蓝色,颜色饱得明净又肆意。
只要蓝色不出现,他灰色的心情就雀跃一分。一天天累加,他甚至在挤通勤舱时,都忍不住想哼歌。
乔乙随着人群走出公司的大门,准备左转时,却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他回头,看见了卓亚和他的小白狗。
药药欢快地站起来扒着他腿,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尾巴摇得模糊。
乔乙蹲下把药药抱进怀里,像安慰朋友一样抚着它的背,“在呢在呢,我也想你。”
旁边的卓亚一边看着一边抿着嘴笑。
等乔乙站起来,他把肩上的包递过去,“我来还你书。”
“吃饭了吗?我请你。”乔乙心情不错。
少年脸微红,摇头:“不用了,晚上还有课,我先走了。”
“包里有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他带着狗一溜烟跑远,后面一句话乔乙差点没听清,就看着一人一狗飞快的被人潮吞没。
乔乙笑了笑,提着包上通勤舱。
那晚他破天荒地没买营养胶,而是在便利店拿了鸡蛋和啤酒。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刻意不去看结账的金额。
今天他想庆祝。
锅里煎蛋滋滋作响,他喝着啤酒,忍不住哼歌。
九天了,那道蓝色波纹再未出现。明天又是夜班,他迫不及待想去验收成果。
他哼着歌,握着锅柄颠了个锅,给荷包蛋翻了个面。
脑海里一声清脆的铃声,接通后就是罗仲欢快的声音,“乔乙乔——乙——”
“罗仲罗——仲——”
“噢哟?”耳畔是友人诧异的声音,“心情不错啊。”
乔乙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
“明天你是夜班吧?白天一起去野餐吧!”
野餐,好小众的词汇。
他不等乔乙说话立刻补上了,“人家姑娘看了你的照片才同意带着闺蜜来的啊,好兄弟,你不能不管我。”
乔乙关上电子炉,“我没说不去。”
“好,明早9点接你。”通话切断。
乔乙低头看着空荡的橱柜,直接端着锅坐到了餐桌前。
桌上放着卓亚的包。他取出书,发现里面还有个金属小盒子。
他坐在餐桌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手链,皮绳的中间段编织着一个质地透明的矿石。
材料都不贵重,但是很用心。
乔乙思索片刻把手链戴在手腕上,转动着手腕说:“太用心了!非常喜欢!谢谢!”停顿了一下,“这个矿石是什么颜色的呀?”
把这个片段转成感官文件共享给了卓亚,那边很快就接收了。无需乔乙解释,那边感受着一段灰白的文件自然能知道乔乙为什么这么问。
没多久,卓亚那边也共享了一个文件,乔乙吃着荷包蛋点开,是一小段卓亚正在编制这个手链的场景,而他指间的那枚矿石,是通透的蓝色。
他伸手摩挲着那枚矿石,紧接着,卓亚的文字消息也传递了过来,“你在吃荷包蛋呀?”
乔乙嗅着空气中四散的煎蛋香,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上午,乔乙嚼着一根营养胶,溜达到了家附近的停车点。
一辆被允许在三级低空驾驶的私人浮空车在停在了乔乙面前,车窗变透明,露出了罗仲混不吝的脸,“Hi,帅哥。”
“新买的?”乔乙坐在罗仲旁边的位置,系上安全带。
“我爸送的。”修理厂“厂二代”如是说。
罗仲又在沿途接上了两个姑娘,最后到达目的——一幢大厦的楼顶。
这里有真实的阳光照射,地面长满了柔软的青草和矮小的灌木,已经有不少人在这片草地上或坐或躺,还穿插着小狗的追逐奔跑。
姑娘们欢呼一声戴着草帽跑向了草地的中心。
乔乙看着这一片生机勃勃,转了一个感官文件,没有能共享的人,他默默的把文件存进了库里。
“罗仲,给我共享一下。”乔乙叫住他准备去追姑娘的朋友。
“共享什么?”罗仲没反应过来。
“这里。”乔乙指了指那一片草地。
“哦哦。”罗仲立刻飞快的四下扫视了一番,很敷衍的给乔乙共享了一个文件,然后就撒丫子的去找姑娘们了。
“绿色。”乔乙默念了一句。
“一点颜色也看不见吗?”
四人坐在在野餐垫上打着时下很流行的决策牌,问乔乙话的是一个有着很透亮眼神的姑娘,叫季遥。
乔乙摇摇头,“只有黑白灰。”丢出一张牌吃掉了季遥的一个兵。
“可惜了。”季遥有几分低落的低下头,但是立刻又抬起了头,眼神又恢复了透亮,“我刚刚转了好多文件,我还在那边看到了蓝色的小花,你想看看吗?”
乔乙把准备丢出去的牌插回了牌阵,弯了弯眼睛,说“好”。
季遥保住了她的一张牌。
暮色渐沉,罗仲送姑娘们回家,乔乙独自去乘坐通勤舱。
越接近公司,他越发的紧张。
坐在工位上时,整个人已有些僵硬。
他到售货机买了一杯热可可,捂热着自己的冰凉的双手,舒缓着自己紧绷的神经。
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行。
办公室的灯光逐渐调暗,乔乙靠在椅子上假寐,耳朵听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动静。
直到环境音似乎形成了某种规律,他睁开了眼睛。
跟上次一样,把电脑托管,从抽屉里取出小零件和随身屏,起身轻手轻脚越过同事们往外走。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
一回头,看到一个人影也跟随着他一起从通道的一端走来。
乔乙瞬间又僵直了。
那人走近,压低声音:“你也上厕所啊?”
“啊。”乔乙气声回应,尾音发颤,将放着随身屏的口袋侧了侧。
同事不以为意,打着哈欠与他擦肩而过。
同事正在小解,乔乙走到身后的隔间,锁上门,坐在马桶上等待。
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了下来,乔乙很短促的呼出一口气,打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穿过空荡的走廊,空旷的设备层,一鼓作气直达电缆井,直到把门关上,乔乙才有点腿软的靠在墙上,耳畔全是震得耳膜生疼的心跳声。
他稳了稳心神,要快。
把小零件插好,重复一遍上次的搜索程序。
直到,那道蓝色的波纹,像是遵守着约定一样,出现在乔乙手掌中,他才彻底的镇定下来。
紧接着,他的手开始不自主的颤抖。
十天未见的蓝色波纹,已展现出清晰的、自由的曲度,不再是那条趋于平直的、濒死的线。
他成功了!
他的骗人小程序奏效了!
乔乙咬着下唇,感觉眼眶温热。
手中的屏幕似乎波动了一下,隔了一秒,又波动了一下。
随后波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屏幕上的波纹消失,变成一片漆黑。
乔乙敲了敲屏幕,毫无反应。正当他要去检查接口,一个光标在屏幕的正中间突兀地亮起。
接着,四个字冷冰冰的出现在了屏幕上。
「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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