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想得太多果然容易做梦。
贺旻章梦见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从医院的床上爬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布坊教姜韫宜改手稿,最终由于为人师表的人设过于ooc而脱离梦境。
贺发财仰面躺在猫窝里,烙大饼似的翻来覆去,确认睡不着后,干脆坐起来。
他蹑手蹑脚掀开被子,动作轻盈地踩着床头柜奋力一跃,跳到书桌上,而后攀住窗户的边缘,与沉重的遮光帘缠斗良久,成功地踏上窗台。
贺旻章偷偷扒在窗户边看了眼外面的世界。
远方晨光熹微,昼夜交替的分界线遥遥缀在天际,浓缩成一道细长而模糊的蓝色弧线。
街上零星几家早点摊子冒着腾腾热气,在凛冬清晨化作一团雾白的水汽。
贺旻章盯着楼下的油条,砸吧两下嘴,饥肠辘辘地把窗帘扯回原位。他回到书桌上,坐在姜韫宜的手稿前苦思冥想。
说来也巧,姜韫宜用的那根铅笔不算太长,应该是外婆用过,只剩下原本长度的一半。
贺旻章意识到这点时,他已经两手捧起笔,不大熟练地就着姜韫宜的手稿改了几笔绣球。
何况对方临摹的原稿本就是他的画,贺发财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茎叶的脉络,花瓣的轮廓。
画着画着逐渐上手,贺旻章强迫症发作,又比照原图添了两朵花。
他一边改稿一边留意着床上的动静,短短一个小时,贺发财一颗心上蹿下跳。
最后一笔刚刚收尾,他就听见姜韫宜翻身带起被子的窸窣声,赶忙丢了画笔,夹着尾巴蹦回猫窝里,胡乱扯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果然没过多久,姜韫宜就趿着拖鞋起了身。
贺旻章双眼紧闭,努力装睡,他不知道猫的眼皮会不会因为心虚而颤动,紧张等待中他听见纸张摩擦的声响,禁不住猜测姜韫宜或许在整理书桌。
贺发财屏息凝神,更加担心被看出点什么了。
姜韫宜似乎在桌前停留了许久。
片刻后,贺旻章感受到一道目光短暂地投向了自己,旋即空气中传来房门开合的锁扣响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改稿是他冲动,不过不会真有人能怀疑到猫身上吧。
真是吓死猫了。
贺旻章窝在小被子下面等待了好一会儿,才装作将将睡醒的样子,一步一晃地下了楼。
布坊正门大敞,但姜韫宜不在大堂里。
贺旻章巡视一圈,看见猫爬架边盛着他的早饭,他一口不落地吃完,捧着圆鼓鼓的肚子继续在店里徘徊。
走到门口时,正撞见姜韫宜从外面回来。
贺旻章看见她手里捧着的那盆花,心脏扑通乱跳,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喵!”天杀的,哪里来的绣球花啊!
姜韫宜闻声,从雾蓝绣球后探头看它:“发财,你醒啦?”
贺发财看了她一眼就坐回了猫爬架边,他垂着尾巴低头抠手,宁愿自己还睡着。
坏,姜韫宜不会也做了那个梦吧。
贺旻章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尴尬得无地自容,仿佛能给自己抠出一整栋猫爬架。
他自我感觉,梦里的贺旻章特别装,虽然看起来成熟稳重,但其实全是假的。
不过那盆绣球倒是真的想送给姜韫宜。
蓝色绣球寓意着美好团圆,与蓝印花布的内涵不谋而合,他直觉姜韫宜昨天憋着一股气,所以想送她一盆绣球聊表安慰与鼓励。
所幸姜韫宜放下花就去了后面的小院。
那盆绣球是她今早出门散步时路过花鸟市场看见的。
姜韫宜昨晚原本有些郁闷,醒来后想起贺旻章教自己画画的场景却又忍俊不禁。
至于手稿,大约是她看错了吧。
姜韫宜换上旧衣服,系着围裙一头扎进后院。
贺旻章挂在猫爬架边缘,余光瞥见她在院子里搬动什么东西,便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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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中,晾布架上悬挂的布样,防染浆已经干透。
“哐啷”一声,姜韫宜掀开压在染缸上方的木盖,捣鼓起染布要用的工具。
她从门后抽出一根木棍,插进染缸中搅和了几圈,见水质清澈,染料颜色分布均匀,便将备好的布样安在木质染架上,解开了系在架子上的麻绳。
染架缓缓沉入水中。
贺旻章和她一起站在一旁,掐表等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姜韫宜双手攥住麻绳一端,把染架拉出来。
南乡这几日天气晴朗,气温升高,她只穿拿了件薄薄的羊绒衫,袖子向上捋到胳膊肘,露出一截小臂。
她拉动绳子时大臂发力,较为贴身的羊绒衫随着大开大合的动作缓缓绷紧,包裹着线条分明的肩背肌肉。
贺发财蹲在她身后,小小地“哇”了一声。
染架固定住布样破水而出,悬在半空中,布样最下端淅淅沥沥向下淌着深绿色的染料,仿佛深林幽涧糅杂着绿叶,冲击过低矮瀑布之间嶙峋的石阵,溅起苍翠水花。
姜韫宜把布样撑开,晾到外面的架子上。
期间,贺发财围着架子来来回回地转,他仰头看向风里飞扬的布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期。
那时他立在画架边练习,一抬眼,视线便能越过院墙窥见一抹蓝白。
未干的染料啪嗒一下滴落在他头顶,留下一道墨绿辙痕。
暹罗猫眨巴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手卡住身体拖离了晾布架的范围。
姜韫宜摘下手套,微凉手指捻过发财额前那绺湿哒哒的毛,少量染料风干在表面,留下一小块碧泊似的蓝绿色。
“估计再过两天就会变成蓝色了。”她拍拍发财的脑袋,“还挺时髦。”
“喵。”给我看看。
贺旻章瞪着眼睛朝上看,竭力想看清姜韫宜形容的那种颜色,他鼓着两腮,歪嘴斜眼,衬着黢黑的脸蛋,展现出十足的搞笑。
姜韫宜心善,抱起猫来到洗手间:“好了,看吧发财。”
镜子里,穿着驼色圆领羊绒衫的少女双手轻轻搭在小猫瘦削的肩膀上,瓷白肌肤与灰不溜秋的猫毛形成鲜明对比。
贺旻章盯看着镜中的自己,呆愣楞地抬爪放在那抹蓝绿之上。
姜韫宜唇角上扬,倏忽想起距离上一次给发财洗澡也过去了几天,虽然小猫无意粘上的染料属于植物染,但顺手洗掉也好,于是张罗着打算给发财洗澡。
贺旻章意识清醒的时候,对猫洗澡这件事没什么概念。
他看着姜韫宜在洗手间里端盆接水,又专门找了一块小毛巾出来,以为她有什么别的用处。
直到发财本猫被抱起来放进盆里,他才终于惊慌失措,木讷着五官,扑腾起四肢猛烈挣扎。
一时间,水花飞溅,场面极度混乱。
呔!这突如其来的猫性!
“乖一点,发财。”姜韫宜强硬地按住小猫,耐着性子给猫搓背。
纤长羽睫上缀着未干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滚落,融入水中。她抹了把脸,顺手把小毛巾搭在了猫猫头顶。
贺旻章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小心翼翼顶着毛巾,安静下来。
只是尾巴依旧害羞地蜷在水中,严严实实挡住**部位。
姜韫宜注意到它的局促,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我们发财害羞呀。”
她浅淡的瞳孔中映照出发财慌乱的身影,眼底含着一抹戏谑的笑,冲散了面中一贯的冷感。
“喵呜——”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贺旻章微微偏过头,不去看姜韫宜的眼睛。
暹罗猫鼻翼翕动,闻见身上的泡沫混合了橘子汽水的香气。
没过多久,姜韫宜拿起花洒,调到合适的温度和水量,一边揉搓一边冲去小猫身上的泡沫。
贺旻章被吹干时,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睡过去。
然而短暂的安宁被一声响亮有力的犬吠打断。
富贵威风凛凛冲了进来,银器店老板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缸跟在哈士奇后面,眼角细纹泛起笑意,和姜韫宜打了个招呼。
“刚才它瞧见你店里来人,就急吼吼地蹿过来了,拉都拉不住。”老先生指了指摇尾吐舌的大狗,继续说,“不过对方逛了一圈就走了。”
姜韫宜弯下腰揉了揉哈士奇的脑袋,向他们道谢。
“忙啊?”老先生见她穿着工作服,围裙湿了大半,以为她在忙什么大工程。
姜韫宜摇摇头:“不忙,还不到时候。”
老先生表示赞同:“再过些日子,等到过年前后生意就好做了。”
说起做生意的事情,姜韫宜虚心请教他:“那平时旅游淡季,铺子里生意少,您都忙些什么?”
老先生推了推眼镜,大为诧异:“你开网店呀。”
说罢,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点进电商后台给姜韫宜看:“喏,我小孙女帮忙打理的,这些银戒指银耳饰可受欢迎啦。”
“你们家的布坊也该弄一个网店。”他真诚建议道,“你看那些什么什么文创啊,联名款啊,是吧,搞得热火朝天,而且也方便,有什么叫快递一寄就好啦。”
对啊,多家网店多条路子,这么好的渠道她怎么没想到呢。
小姜总的思路一下就打开了。
两人就建设网店交换心得,直到隔壁来了生意,姜韫宜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对方离开。
前脚刚把人送走,后脚就有快递送上门。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姜韫宜一边签收快递,一边接起电话。
梁越秋胳膊下夹着文件,路过走廊时带起一阵风:“姜总,年底要签字的报告已经按照地址寄给你了,另外公司年会初步定于一月二十二号,你来吗?”
姜韫宜算了算时间,约莫正赶上大学生放寒假时的第一波旅游热,于是果断回绝了对方。
“对了,梁助。”姜韫宜想起什么,临挂断前叫住梁越秋,“麻烦帮我物色一个电商经营方面的专家,再给我找个摄影师来。”
梁越秋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困惑,他夹着文件,空出一只手迅速记录下姜韫宜的要求:“请问具体是什么用途呢?”
姜韫宜言简意赅:“开网店,拍商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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