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布厂的新货送了过来。
姜韫宜准备好喜鹊连枝的花版,全身心地投入到床上三件套的印染中。
然而天公不作美,早晨起来时尚有几缕稀疏阳光,到了十点钟前后,长风愈演愈烈,咆哮着远远裹挟着严寒而来。
本以为即使是阴天,只要有风,也能加速布料脱水,但眼见着灰白云层大片大片地自天际铺开,仿佛冻住的冰碴,笼罩在云桥镇上空,隐隐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既视感。
姜韫宜略有些发愁,所幸当时和李阿姨约定工期考虑了天气原因,因此只好暂时将订单的事情延后,处理起手边别的事情来。
屋外气温骤降,她关上店门,掰过招牌正面朝向马路,摆在门边,确保路过的行人能清楚看见上面的字。
大堂内,空调孜孜不倦地喷洒着温热的风,贺旻章趴在正下方的猫爬架顶端,眯着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
阴天使人睡觉,贺发财脑袋转向工作间里的姜韫宜,缓缓合上眼。
线下门店目前看来没什么生意,而线上网店依旧处在雏形阶段,订单又因为天气原因搁置,姜韫宜仔细梳理了一遍待办事项,发现折腾一圈,再次回到了新花版的研发上来。
她单手支着下巴,手肘抵在桌案边,另一手捏着铅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花架上的那盆绣球被她搬进来,摆在桌头,方便观察临摹。
姜韫宜拧眉,慢吞吞在面前的牛皮纸上写写画画,可惜创作灵感犹如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愁眉苦脸,“啪嗒”将笔往桌子上一拍:“谁来救一下我的花版!”
差不多要睡着的暹罗猫惊得从窝里滚下来,要掉不掉地挂在小树杈上,震惊地看向对面。
啧,又疯一个。
贺旻章不慌不忙地攀住猫爬架摆正身体,目光略带担忧地扫过姜韫宜打结的眉头,直觉对方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贴心小猫抖了抖毛,迈着轻快的步伐跳下来,走进工作间。
“喵?”怎么啦?
发财自来熟地蹦到姜韫宜膝头,仰起小脸歪头看她。
姜韫宜抱住软乎乎的暹罗猫,下巴抵在它的头顶,轻轻蹭了蹭:“画画好难啊发财。”
“喵喵——”确实确实,但我可以教你呐。
贺旻章陷入温暖馨香的怀抱中,脑海中咕唧着凑出一篇劝学的小论文,实际上猫猫本猫正安静地扮演着抱枕的角色。
他听见姜韫宜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要不还是请一个画手来吧,但是新花版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上次那个小屁孩说外婆做的手帕土,我总觉得图案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就是店里的这些制品很难得到年轻一代的青睐。”
她颠来倒去车轱辘似的把话顺了一圈,似乎是借着自言自语整理思路。
贺旻章耳尖微动,很难将眼前这个话痨和小时候安慰他不要哭时只会硬邦邦地说“很丑”的那个邻家姐姐画上等号。
他想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想告诉姜韫宜不要囿于消费群体的思维定式。
云桥镇尚未迎来旅游季,此时少量的样本并不足以预测未来的市场走向,不是吗?
况且他们已经做出了改变,网店、新式服装,等到一月中下旬市场重新活跃起来,他相信姜韫宜一定能够得到更多正向反馈。
然而哲学带师贺发财叽里咕噜半天,只发出一串可爱的喵喵喵,引来更加肆无忌惮地亲亲抱抱。
贺旻章欲哭无泪:不敢想象如果我现在是个人,我该有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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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韫宜撸了会儿猫,重新振作起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工作。
她抱着猫起身走到店门口,透过玻璃向街上张望。
四下行人寥寥,大约是因为突然降温的缘故,许多家店铺都关着大门,不再单独沿街设置摊位。
隔壁富贵也缩进了屋里,隔着几堵墙偶尔还能听见它铿锵的嗓音。
姜韫宜站在中央空调的风口,发了几分钟呆便打了几个哈欠,困意像是会传染,她干脆拖着小猫一起回二楼睡觉。
然而等姜韫宜睡着后,原本双眼紧阖的贺发财悄悄溜回了工作间。
他费劲巴拉地扶着对方新换的电竞椅,借力跳到桌案上,蹲在牛皮纸边细细观察姜韫宜的画。
唔,这回画的的确是绣球了。
贺旻章油然而生几分为人师表的自豪感。
由于只是练笔,几朵绣球花之间随意隔着一小段距离,零散地分布在纸面上。
立在纸张正上方俯瞰,串在一起的绣球仿佛蜗牛壳表面的涡旋。
画家的灵感总是一闪即逝,如同流星划过,刹那间散发出耀眼的光亮落入地面人的眼中。
贺旻章捧起那只剩下半截的铅笔,在空出来的“蜗牛”脖子部位,补上了一朵小小的绣球花。
因为有意模仿姜韫宜的笔触,加上只补了一朵,故而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贺旻章专心致志地趴在画上,小心翼翼地微调着姜韫宜的原稿。
然而画着画着,自身形成的落笔习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几片花瓣中,贺旻章找了一圈没找到橡皮,想了想又只有这一小点,估计不妨事,便心存侥幸,不再管它。
经过之前半夜改画的练习,他现在技艺娴熟,效率相当高,没一会儿就圆满收工,原路返回楼上猫窝。
钻进被子前,贺旻章分神看了眼床上的姜韫宜。
对方两颊泛起一层薄红,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纤长睫毛在眼下垂落一片蝶羽似的阴影,宛如古希腊纯白雕塑勾勒的美神,显露出冰肌玉骨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感。
贺旻章克制地收回视线,安详地替自己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享受起难得的午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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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韫宜醒来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凛冽的风重重拍打在窗户上,枝叶簌簌作响,阴雨天气下万物都显现出沉重而衰退的色彩。
雪花却是轻盈的。
从万丈高空坠落,缓慢而温柔地落在窗柩边,无声地同这个肃杀的世界剖白。
她拢了拢外套,扭头看向床头柜,发现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谧蓝的眼睛水汪汪如同海蓝宝石,出神地望着她。
姜韫宜有幸见识过发财的睡姿,眼下小猫头顶一撮毛倔强地支棱起来,仿佛年画娃娃扎着冲天小辫儿,瞧着有几分喜庆。
小猫没有睡前脱衣的概念。
姜韫宜今天给他穿的是新做的褂子,最上方的对襟盘扣散了两个,衣服皱皱巴巴挂在猫身上,露出半截毛绒香肩。
她走过去,给发财扣好衣服。
“跟我下楼吗?”姜韫宜指了指房门。
贺旻章抑制住点头的冲动,摸索出了一种新的回答方式。
他挪到猫窝边,上半身挣扎着向外探,直至前肢扑棱着成功扒拉住姜韫宜的胳膊,把自己一整条猫挂了上去。
这就是要跟着的意思了。
姜韫宜眼疾手快捞住猫屁股,将发财揣进怀里,摸了摸它的头。
进了工作间,她把发财随手放在桌案上。
贺旻章屁股一碰到冰凉的工作台就龇牙咧嘴弹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小幅挪动着身体,把自己换到花版上,正正好好盖住他新画上去的那朵绣球花。
贺发财尾巴扫过花版,莫名忐忑地揣着手,许愿这次也不会被发现。
姜韫宜推着缝纫机出来时,恰与他四目相对。
不知怎地,她好像从对方游弋的目光中,看见了几分心虚。
“喵。”嘿嘿。
发财傻不愣登地摇了摇尾巴,龇着大牙冲她撒娇。
姜韫宜愣了愣,大约是睡多了眼花吧。
尽管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但自从捡回发财,时不时看见神气活现的小猫,姜韫宜都不由感叹生命与缘分的奇妙。
她垂着眼,敛去眸底感慨万千,唇边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
只是余光看见自己的手稿正垫在猫屁股下方,姜韫宜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走过去把牛皮纸抽了出来。
“下次不要坐在这个纸上,太硬。”她朝暹罗猫晃了晃手里的花版,指指桌案一角的毛绒毯子,“要坐就坐在那个上面。”
高高举起的花版也将小猫的心高高攥住。
贺旻章的视线随着她手里的花版来回移动,开始暗戳戳地紧张,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
姜韫宜顺着他翘首以盼的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牛皮纸,没看出什么不对,于是将桌案简单整理了一下,把笨猫摆到了桌角的毯子上。
“下次,坐这里,懂?”她拍拍毯子,耐着性子教。
“喵!”收到收到!
姜韫宜当它听懂了,弯腰从桌子下方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撮绒领。
真是吓猫一跳,贺旻章终于安心,同时暗自惊奇,没想到姜韫宜竟然是这么一个脑回路,而且她依旧没有发现花版作了微调。
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担心猫猫随地大小产出,弄脏花版,原来只是硬纸板磨到猫屁股。
有点过于溺爱了。
贺旻章幸福地躺倒在毛绒毯子上打了个滚,然后就被一双手无情按住,扒光了衣服。
姜韫宜打开缝纫机,将翻出来的毛绒领边,沿着褂子的领口缝了一圈。
贺发财穿上冬季版短褂,更像一团绒球了。
暹罗猫圆乎乎的下巴深陷在纯白绒领间,仿佛裹着围巾,衬托得它愈发水灵,黢黑面中与绒领的白形成对照,宛如洒了糖粉的巧克力糯米糍。
感受到脖颈间的暖意,贺旻章抬爪揪了揪绒领,餍足地眯起眼睛“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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