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薄雪化了个七七八八,约莫再有两日,气温就能回上来。
灿金阳光被深灰色的遮光帘拦住去路,只好慢下脚步,在透亮而冰冷的玻璃边徘徊。
姜韫宜在二楼窝到十点才起床。
贺旻章倒是醒得早,期间悄悄溜到楼下进行了一番产出,又摸回楼上,和姜韫宜一起长蘑菇。
一人一猫吃了顿早午饭。
贺旻章打了个饱嗝,在饭堂专用擦脸巾——一小块方形缠枝花蓝印花布手帕上把溅到脸上的牛奶擦干净,屁颠屁颠地尾随姜韫宜去了后院。
暹罗猫自觉地在太阳底下寻了一处空地,侧卧着看饲养员干活。
姜韫宜把昨天入过一次水的布料从小屋中的染布架上取下挂出来,迎风飞扬的宽大布片仿佛一片深蓝色的幕布,截断了她身后的远景。
而她自己站在逆光下,模糊光斑勾勒轮廓,在蓝白相间中拓出一道朦胧人影。
“走了,发财。”姜韫宜收拾好布料,抬脚往屋里走。
沉浸在如梦似幻的画中的贺发财同手同脚爬起来,左摇右晃地跟上,像是在猫薄荷丛里埋了十几分钟,整只猫显露出一种晕乎乎的憨态。
姜韫宜嫌它走得慢,退回去几步捞起猫,啪嗒关上了后院的门。
贺旻章找回离家出走的大脑时,已经被摆在了工作间桌角的毛绒软垫上,他旁边立着一个装满杂物的工具篮,一摞花版手稿正隔着篮筐与他遥遥相望。
贺发财眺眼看向姜韫宜手边的牛皮纸:让我看看今天画什么。
枝叶比剑兰细弱些,花朵沿着细长枝条生长,盛开时像长条的绣球,看着有点像大飞燕呢。
他挪着屁股换了个角度,看清了姜韫宜面前临摹的原稿。
嗐,真是大飞燕。
在布坊住了这些日子,贺旻章基本只见过蓝底白纹的布,唯一一套白底蓝纹的床品被挂在接待台后面,一直没有卖出去。
如果以大飞燕为底纹染布,白底蓝纹应该很合适。
姜韫宜磨蹭半天才画出两枝花,一左一右,像两把剑交叠成一个不规则的X。
从她草稿里设想的花纹结构来看,似乎是要以大飞燕托底,画半段花环,而后自中部垂下几朵花,与下一段图案相接。
问题又出在这里,两侧花瓣走势相反,中间的应该往什么方向撇?
姜韫宜咬着铅笔,陷入沉思。
贺旻章看不下去,一爪朝右拍在画上,眼神疯狂暗示姜韫宜落笔。
但,这和给瞎子抛媚眼有什么区别?
姜韫宜捏捏小猫的肉垫,把它抱回了原处,淡声叮嘱:“下午陪你玩。”
贺旻章:我就多余提醒你。
饲养员与猫的悲欢并不相通,不过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人一猫表情倒是很同步,齐刷刷看过去。
裴医生响亮的声音传出来:“小姜总,一会儿有空吗?”
姜韫宜丢了笔,向后一仰,问:“怎么了?”
“找你一起吃午饭。”裴桢大约是忙里偷闲,语速飞快,“择日不如撞日,十一点医院对面老王火锅店不见不散啊。”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姜韫宜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到十一点。
裴桢你真是好样的。
时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贺旻章蹲在桌子上,看她上上下下几趟,终于收拾妥当。
“喵——”那我怎么办?
贺发财眨巴着眼睛看姜韫宜。
“火锅你是真不能吃。”姜韫宜拍拍它的脑袋,面露为难。
最后,她赶在临出门前,准备了一点面包摆在猫爬架边,给发财垫垫肚子,不做猫饭是因为担心放凉了,小猫会吃坏肚子。末了又生怕它不够吃,倒了点黑黢黢的猫粮在面包边上。
姜韫宜锁好店门,隔着玻璃不舍地和小猫挥挥手:“我很快回来。”
“喵。”好哦。
贺旻章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无聊地在店里巡视一圈,走到猫爬架边看见猫粮的时候小幅皱了皱脸。
其实他早饭吃得晚,下午再吃中饭也是一样的。
贺发财拖着面包盖住那团猫粮,满意地回到了工作间。
他趴在姜韫宜没有收走的花版前,开始了田螺小猫乐于助人的一天。
贺旻章托着下巴,举起铅笔:为艺术献身!
-
十一点零二分,姜韫宜紧赶慢赶出现在了火锅店门口。
服务生领着她向里走。
裴桢挑座位的功力不减当年,僻静之余又方便后来的人一眼看见。
“就是这边。”服务生另外拿了一份菜单给姜韫宜,“您可以看一下咱们家最近新出的套餐,或者直接扫这边的码点餐。”
“谢谢。”姜韫宜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便。
裴桢听到对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依依不舍地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抬头道:“你来之前我先点了几个菜,不过还没下单,你看着继续加。”
“裴医生好专心啊。”姜韫宜淡笑,她粗略翻了翻菜单,合起册子推到一旁,扫了桌角的点餐码,掀眼问她,“又在品读什么文学名著?”
裴桢故作羞怯地睨了她一眼,而后大大方方将手机屏幕朝向姜韫宜。
“隔壁那只缅因。”姜韫宜看了眼书名,以为是什么兽医行业的心灵鸡汤,啧声道,“感觉有点专业,但不多。”
裴桢“嗐”了一声:“这是言情小说啦。”
姜韫宜若有所思:“霸总为了哄好他的金丝雀,买回来一只缅因猫给女主打发时间?”
裴桢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盯看她,揭晓了答案:“nonono,男主才是那只缅因,而且不是年上哦,是纯情男大。”
姜韫宜眸中浮出几分不解,随即被更深的震撼压下去。
不过她面色依旧淡然,只是抖着手把多点的虾滑删了两份。
“不是,你难道没有鉴赏过这类作品吗?”裴桢一下子来了劲儿,她端起瓷杯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轻咳两声,娓娓道来,“你听我科普......”
......
“事情就是这样。”裴桢拎起茶壶续了一杯茶。
短短五分钟,小姜总在网文领域本就孤陋寡闻破碎颓败的世界观,受到了全方位的洗礼与升华,但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她仍旧坚持不懈地提出疑问。
“不是说,那什么之后都不许成精了吗?”
“男主不是修炼的妖怪呀。”裴桢解释,“他只是出了车祸,魂魄被创飞,然后飘进了一个濒死的小猫身上。”
她砸吧着嘴,喏喏:“应该不算成精吧。”
姜韫宜对此持保留态度。
“哎呀小说嘛。”裴桢隔着桌子拍拍她的肩膀,“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你是搞手艺传承的,你得理解啊。”
她想起姜家布坊,眼睛一亮:“再说了,你不是也捡了只病歪歪的猫嘛。”
姜韫宜:“?”总觉得对方没憋什么好屁。
果然,裴桢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压低了声音朝姜韫宜挤眉弄眼:“说不定你哪天突然发现,你家发财是个超级大帅哥呢?”
姜韫宜心说怎么可能。
但她脑海中闪过双瞳幽蓝的暹罗猫,那张黢黑的脸蛋在一片灰白茫然的雾中逐渐幻化出人的五官,被另一双蓝色的眼睛取而代之。
裴桢见她定定地看着窗外,表情呆滞,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唬你的诶。”
姜韫宜捧起杯子抿了两口:“也就你以为我会当真。”
她顿了顿,又问:“所以发财不吃猫粮真的没问题吗?”
裴桢说没事:“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带到医院来,我给它看看。”
姜韫宜觉得可行。
两人就养猫交换了一些育儿心得,说话间锅底端了上来,于是纷纷调了蘸料,等开锅。
-
临近假期,火锅店生意日渐火爆。
姜韫宜啃完清汤锅里最后一块土豆片,摸了摸鼓起的肚皮,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有些羡慕日进斗金的老板。
她瞥了眼蒜蓉打底的油碟,很没形象地打了一串饱嗝。
姜韫宜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总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大蒜的芬芳。
“走吧。”她想起家里的发财,伸腿踢了踢桌对面的裴桢。
裴桢看了眼时间,确实也快到下午开工的点了,于是和姜韫宜一前一后地站起身,朝大门外走。
饭钱是小姜总掏的,美其名曰感谢裴医生对发财的救治之恩。
裴桢也不和她见外,只是走进宠物医院前让姜韫宜在前台稍等,片刻后,她拎着一兜猫玩具出来。
“怎么个意思?”姜韫宜被迫接住。
裴桢贴心地替她将口袋扎紧,从塑料袋后探头说:“你家发财不吃猫粮,我只能送点玩具咯。”
“还是那句话,喂饭少油少盐,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即就医。”她拉开大门,把姜韫宜送出去,“给你打折哦。”
姜韫宜抱着玩具袋走到路边,吃力地摆摆手道别:“我谢谢你。”
幸好宠物医院距离姜家布坊只隔着一条不算长的街道。
姜韫宜负重前行十来分钟,哐啷一下推开布坊的玻璃门,把塑料袋砸在接待台边。
猫爬架上装乖的贺旻章闻声,虎躯一震,悄悄探出半个身位,扒着蘑菇屋的边缘向外张望。
小猫充满好奇的眼神正对上姜韫宜扫过来的目光。
做贼心虚的某猫噌地缩回去,余光却虚虚落在工作间的桌案上,思考自己有没有把纸笔归位,暗暗祈祷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才好。
姜韫宜见猫窝进猫爬架,敛眸轻笑,扶着腰倚在接待台边休息。
她轻轻踢了一脚装满猫玩具的塑料袋,难以置信刚才自己竟然真的代入了裴桢看过的小说桥段,在看到那双蓝色眼睛的刹那,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暹罗猫变成人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看发财这胆量,变成人的话会先吓坏小猫本身吧。
姜韫宜轻嗤,弯腰把被袋子砸歪的招牌翻过来,摆到店门口。
“发财。”她拖着一兜玩具走过去,而后拎起塑料袋底部的两角,哗啦啦把东西全部倒出来,“来看看裴医生送给你的礼物。”
贺旻章应声而出,啪叽一下跃入毛绒玩具堆中。
他一爪揉搓着线球,一爪扒拉着香蕉玩偶,屁股底下还压着一个崭新的小鱼抱枕。
贺发财沐浴在姜韫宜愈发显得慈祥的目光里,心中欲哭无泪。
天知道他为了演好一只猫付出了多少努力!
姜韫宜对此当然一无所知,反而萌生出几分养成系的快乐。
她面色温柔地抚了抚小猫脑袋,替它整理好歪歪扭扭的布袍,终于成功地把裴桢辛苦科普的知识驱逐出了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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