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皇帝是真的猜错了陈阳的意思。
“昨日的太医是本宫的人,恰巧皇兄让他来瞧你,我便顺水推舟让他给你递了消息,约你此时来见,本宫今日来,是与你聊聊这蓝玉与薛家的大仇……”
薛宁婧打断道:“公主是想让我杀了他?您是金枝玉叶,薛家举家家破,您都能护着您和您的驸马立时死不了,或者二哥当日不来刺杀,这条命也能留住。覆巢之下您都能留下完卵,以您这样的权势都不敢动蓝玉,您如何觉得我就敢动他?况且……”
她冷笑道,大有为一年之前的事出一口恶气的架势,“若我死了,薛家可就真的是一个人都没了。我总要为薛家留一点活口。”
陈阳敛了敛心神,薛宁婧这个人,又傲又横,此时她这般抢白,并不是要和蓝玉示好的意思,这番话真实的含义,是在向她陈阳表明,无论她跟蓝玉如何,她和陈阳也没有要同仇敌忾的意思。
陈阳素日知道,薛家这五妹和家中关系失和,她这一生大小事都被宁孝为难过,怕是如今除了还愿意承认自己是薛家人,其他的都想扔了。
她知道薛宁婧可怜,一年前护不住自己的情郎,一年后护不住自己的兄弟,看着两边互相残杀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夹着她在中间生不如死。
然而陈阳没有心思去怜悯谁,如今她一个新寡之人都要咬着牙去求杀夫仇人了,她薛宁婧凭什么不配合她。
“是要留血脉。”陈阳阴测测地道,若要论杀人诛心,怕是这个世上都找不出比她后宫的那些母妃们冷厉害的人才了,这些年她看着她们拿捏下人,明害人,暗害人,借刀杀人,早已耳濡目染,深谙此道。
“只是真论起这血脉,我们也要有个年纪长幼之说,豺狼尚知袒护幼子,何况为人呢?”
薛宁婧怒极反笑,恶狠狠地道:“殿下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薛家可还有幼子,我五位亡去的哥哥五位儿女,哪一个现如今没有被丢在乱坟岗,难不成殿下说的竟是我底下的两位弟弟,六郎七郎?他二人从出生连名字都没有就被送到了宫中,十年前宫里秘密给的那道讣告如今还端端地挂在薛家的祠堂里,不知殿下说的,到底是哪家幼子?”
陈阳公主正了正身子,她面容颓败的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带着一丝讽刺的得意,像是这些年,她在这些阴谋阳谋中屡战屡胜时的得意一般无二,道:“陈阳公主府薛宁孝的孩子。这孩子如今在我腹中,刚满三月。”
这个时候怀孕了!薛宁婧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先前崩死的弦因为这个孩子开始变得松动,她首先觉得的是喜悦,既而就变成无边的恐慌。
薛宁孝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很想问这个问题,但她没有开口,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
预见了自己的死路之后再预见孩子的死路,这无论对谁都太过残忍了。
她开始生气,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面转。怪谁呢?出了这些事,她至今连个恨的人都找不到。
蓝玉一年前被逼着出征的时候她没想过让他回来报仇吗?薛宁孝嚣张跋扈的时候她没想过让他也尝一下被玩弄命运的滋味吗?不见得没有。
好在她还理智,这些都不重要了,薛家的事情已经出了,薛家为什么出事必定是她要查的,但是如今比这些更重要的就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路吗?却也不见得,薛家没有儿郎了,大患已除,在皇帝心中,她们这些老幼妇孺八成是没什么威胁的,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现在,况且这孩子母亲是陈阳,陈阳是皇帝的亲妹妹,到底还有一点余地。
皇家与薛家,本应该一拍两散再无恩怨了,偏偏就多了个孩子,薛家的种,皇室的腹,共同孕育出来的孩子。
薛宁婧首先想明白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动蓝玉,蓝玉如今如此疯狂,养了十几年的狼狗突然反咬了主家一口,必定是做足了你死我活的准备,这个孩子作为薛家仅剩的后人,如果薛宁婧再次刺激到了他,这孩子十有**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她该如何是好,薛宁婧将手藏在袖子里,尖锐的簪子刺破了她的指肚,痛感中带着一丝麻木。
她能怎么做,这孩子,既是希望,又是软肋。
薛宁婧颓败了下去,她静默了一会,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陈阳赢了,她的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了一丝微笑,就算是狼狈到今天这个程度,她陈阳还是百战百胜的不是吗?
她带着自己惯有的倨傲道:“不可枉死,去求蓝玉,求他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薛宁婧迎上陈阳的目光,陈阳眼里,隐隐的闪着疯狂,薛宁婧道:“我去求他?殿下觉得凭什么?凭我跟他这些年或许根本就没有过的情谊?”
陈阳站起身来,以一种居高临下地态度讽刺地看着薛宁婧:“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办成这件事,那就是你,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可以了。”
公主站起身来,微微侧过了头,继续说道:“蓝玉这个人古怪的很,这些年他在薛家,像一道影子也像一块石头,他阴郁沉闷逆来顺受,他听任何人的话,也不听任何人的话,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是个怪人,你想想,他这样身份的人,谁教的他兵法,我听说,蓝玉在战场上,颇有公爹的遗风,公爹这些年,并不怎么看重他,怎可能亲自教他兵法,自是他偷偷学的,可见他的心机。但是他喜欢你,还要娶你,这就是你的资本,婧儿,你是这孩子的亲姑姑,这孩子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大婚那一日,实在是热闹非常,比起当年薛宁婧嫁到阳王府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大概是嫌蓝玉树敌少了,能给他加的排场都加上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花轿从薛府出,绕城一周,最后才转回蓝大将军府。
这一周绕的十分的有意思,京城的民众大约都知道,蓝玉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然而也是手刃自己养父一家的小人。
薛宁婧被阳王府休了,能嫁到将军府,按理应是无上的幸运,然而她嫁的人虽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却也是屠家的死敌,这门亲事,能说的细节太多了。
有一部分人是觉得蓝玉占理的,这部分人大多都是女人,因为她们坚信,蓝玉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将薛宁婧绑在身边。
“三年前娶卿无望,你家人嫌贫爱富又要置我于死地,所以我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如今我定要娶你,你若不愿意,我就一辈子把你锁在我身边。我就是这样的深爱你。”
站蓝玉的女子都流传着这样的话术,其中的佼佼者要数钱满楼的头牌元姝姑娘,她还将蓝玉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
“这样英武霸道的男人,薛宁婧不要我要,我养着他,我钱满楼不缺这张床。”
另一部分站薛宁婧,原因是“别的不论,如果一个男人发迹要靠杀了收养自己的义父一家,那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这派人是指望薛宁婧谋杀亲夫的,最少也要做到给他捅个对穿。
这一派路子很野,大部分也都是女人至今没有什么代表性人物,但是拥护者不在少数,其实站在上帝视角看一眼,这一派的大佬及发起者,应该是皇帝。只是人家身份高贵,不宜抛头露面。
至于男人嘛,男人不在这些派别中,他们也分了两派,一派意见是薛宁婧应该以死殉家,殉前夫也行,这才算从一而终嘛。
另一派讨论的多的则是,如果你是薛宁婧,你要如何在这种尴尬的境遇中,拉拢了蓝玉的心。为何要拉拢?废话,不拉拢过来,你以后怎么伺候他?哪有妻子不服侍夫君的?
花轿到闹市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谁家一辆四乘的马车坏掉了,马受了惊,立在原地硬是不肯走,一问,才知道是哪位郡王家的 ,京城皇族多,瞧那架势,倒是个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郡王,跟朝官往来不多,虚有个爵位。
过来交涉的像是个管家的模样,急的一身的汗,战战兢兢地陪着不是:“大将军赎罪,小人是瑞郡王家的,今日郡王的嫡妹妹青郡主归宁,正往府上走着呢,却不想这畜生受了惊,说什么也使唤不动了。将军大喜之日,未曾道喜,反而给将军添了不痛快,合该一死,望将军赎罪,小人已经叫人去叫家中的御马师了。”
蓝玉似乎不想在这大婚之日多生事端,只道:“无妨,你且去,我们原地休整便是。”
说完,便遣了手下人安排接亲队伍休整。
倒是那管家,不曾想到蓝玉这般好说话,惊魂未定的抹着汗去了。
街角二楼半掩着的窗户后面,一个伶伶俐俐的少年定睛瞧着下面的众人,得意的笑了一下,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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