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似是恼了我,说不见我当真数月不来卷宗库。
赵北辰偶尔过来也并非为了查案,撒着泼玩一会儿就回去了。他今日过来提起了太子,说他霸道,朝政上的事情半点不让弟弟插手,又说他在参谋院做了些讨人厌的事,还说了许多我听不明白的东西,我方知道,原来太子并非在刑部任职,案子也都是手底下的人在查,他本就没有必要亲自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与我本就是云泥之别,从前因为二哥的关系,总觉得他近在眼前,如今才知道,原来他离我这般遥远。
细细想来,之前我也着实放肆,他说要杀我头那天,我冒失顶撞了他,后来也不曾与他交心,却总是对他无礼,也怨不得太子训斥我。
我懊恼了许多天,也反省了许多天,旁人对我好一些,我便得寸进尺,自以为亲近,便失了分寸,因而才会惹人讨厌。
兴许我真的没有眼力劲,不知什么时候该讨好,什么时候该谦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若是今后还有机会见到太子,我一定努力改改我的脾气,再不冲撞他了。
赵北辰喋喋不休说着话,我趴在桌子上险些睡着,他拿核桃砸我的头,骂道:“你这蠢东西,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连忙正襟危坐,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生气了吗?”我已经惹恼了太子,不想连赵北辰也惹恼了,他虽是皇子,但比我小两岁,又淘气可爱,我与他在一起时舒服自在,也时常忘记他身份尊贵,我不想无意间惹恼了他,连他也生气不再理我。我统共也没有几个朋友,掰掰手指就数完了。
赵北辰把脚架在桌子上,嘻嘻一笑道:“那倒没有。”
我心里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来,想起昨日刚领了俸银,我受赵北辰恩惠颇多,也不曾为他做过什么,如今荷包满满,眼看快晌午,便说:“北辰,我今日请你们吃饭吧。”
赵北辰瞪圆了眼,一脸狐疑看着我。
我笑眯眯说:“我攒了好多银子呢,我请你去太尉大人带我去过的酒楼,离这里很近,饭菜也好吃,我去叫同僚过来替一会儿,咱们三人快去快回。”
徐月辉彼时正在沏茶,闻言脸色一黑,讪笑道:“下官留在这里值守。”
我正要劝他,赵北辰嬉皮笑脸拽着我往外走,哈哈笑道:“那我不客气啦。”
我回头看徐月辉,徐月辉朝我苦笑一下,摆了摆手。
我不明所以,问道:“他怎么不跟我们去?”
酒楼虽说是近,走路也需要一阵,赵北辰拉着我上了马车,方说:“偏你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敢与我吃饭,他懂,自然就不敢。”
我听得一头雾水,赵北辰见我滞讷,笑说:“你以为我是谁,我高兴时自然平易近人出手大方,我若是发怒,你就该后悔吃这顿饭了。”
我更是听不明白,问道:“咱们不是一起吃过饭吗?”
赵北辰叹叹气道:“与你说不明白,你也无须明白,你若是聪明伶俐,那便也无趣。”
我拨弄着马车上的流苏络子,心情低落道:“我想学聪明些。”
赵北辰挑眉:“你要聪明作甚?”
我抿了抿嘴,许久才说:“我总说错话惹太子殿下生气,兴许我以后聪明些,就不会惹他动怒了。”
赵北辰一拍座椅,恼怒道:“好啊你这个叛徒!你哪边的?我跟太子大哥每日针锋相对,你不奉承着我,倒去管他心情!”
我嘀咕道:“我说说罢了,我管什么,我都见不着他。”
马车逐渐停稳,赵北辰打量我几眼,戳戳我的腮帮子,跳下了马车。
我连忙跟着他下去,一起走进酒楼。
待进了包厢,我难得大方一次,爽快道:“北辰,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再给月辉打包几个菜。”
赵北辰挑眉:“要你说?”他把掌柜的叫来,嘴里报出一连串菜名,说罢又叫掌柜自己做主再添几个。
我笑眯眯看着他,虽是点的多了些,可如今天气不算太热,吃不完打包回去还能吃两天,左右是我自己使银子,也不必不好意思打包。
赵北辰每道菜都吃两口,吃得津津有味,逐一点评却道道都说不好吃。
我下巴都快落了地,惊诧道:“这还不好吃吗?”
赵北辰睨我一眼,勾唇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下回带你去宫里吃。”
我纳闷道:“宫里的饭菜我吃过呀。”
赵北辰挑眉:“你吃过?”
我笑说:“我从前在典司院当过一阵子杂役,吃了好几个月宫里的饭呢。”
赵北辰哈哈笑,用筷子拨拨拣拣挑菜吃。
我回忆起那会在典司院的日子,情不自禁说道:“典司院虽然忙一些,却有许多好吃的,同僚们也都亲切,原也是份好差事,若非被太子殿下打了四十大板,兴许如今还在宫里当差呢。”
赵北辰头也不抬,幽幽叹气道:“你这四十大板我听得耳茧子都出来了。”
我猛然回过神,紧张道:“我不是抱怨、不是抱怨。”
赵北辰扔下筷子,皱起眉看着我,慢悠悠说:“你自然不是抱怨,你想我太子大哥,又无甚可说,你与他除了这四十大板,旁的什么也没有。”
我蓦然愣住了,筷子倏然脱了手,一股异常的酸味从我胃中泛起,我眼神迷茫看着赵北辰,脑海里思绪万千,理不出一点头绪。
赵北辰又骂:“你也是脑子有病,他这般对你,你还喜欢他。”
我想起那两方帕子,又想起他为了二哥打我的四十大板,徐徐道:“我脑袋没有坏掉,他这般欺负我,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定是你想错了。”
赵北辰烦躁地摆摆手,拼命往我碗里夹菜,拱着说:“吃吧吃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任你想破了天他也不会喜欢你。”
我点了点头,慢吞吞把碗里的菜吃掉。
眼看着吃得差不多了,赵北辰也停了筷子,我叫来掌柜的结账,顺道叫他替我打包。
掌柜弓着腰,笑吟吟道:“盛会三十两。”
彼时我正在掏荷包,闻言惊诧出声:“多少?”
赵北辰看看我,复述道:“三十两!”
“三十两?!”我慌张站起身,呐呐道,“我、我只带了三两银子。”
赵北辰怔忪半晌,扑哧一笑。
我涨红了脸羞愧得无地自容,从前不曾大手大脚下馆子,也不知这酒菜这般昂贵,我讪红着脸问赵北辰道:“你有没有带银子,我回去还给你。”
赵北辰眨眨眼,掩着嘴笑说:“我出门怎么会带银子?自然是没有。”
我面色窘迫,掌柜却仍是温温笑着,热情道:“这位公子若是忘带银子,赊账也可,今后路过方便再来结。”
我忙不迭摇头:“这怎么行呢。”
掌柜摆摆手,笑道:“不打紧,小人之前见您与太尉大人来过两次,若是银子不够,就当是我们店家做东也无妨。”
我更是不肯,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忙说:“太尉大人待我不薄,我岂能这般沾他的光,我家中离此处不远,我这就回去拿银子,一会儿就回来。”
我转头看向赵北辰,按着他的肩膀说:“掌柜,我把他押在这里,我拿了银子就来结账。”
赵北辰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我没工夫多想,安抚他道:“你别害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拔腿就往外跑,隐隐听见赵北辰在身后骂我,他许是也害怕,毕竟他比我年少些,又久居深宫,不过这酒楼是太尉大人经常光顾的地方,想来也无妨。
我着急往家跑,急得满头是汗,一路穿过热闹的人群,气喘吁吁跑到家里,待回到房间方敢喘口气,我慢吞吞钻到床底下,把深藏着的木盒子捞出来,里面攒着我这些年来存下的银两,粗略算算也有四五百两,竟是也不少。
我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忽然看见盒子底下压着的那两方帕子。
一青一蓝,一大一小,皆是绣着兰花。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太子喜欢兰花,我捧在手心,想起方才赵北辰的话。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对我不屑一顾,又凶巴巴的,我缘何会喜欢他?想来我与其他人也无甚不同,见他光鲜亮丽,见他高贵雍容,见他英俊潇洒,便对他心生喜欢,这般也算不上什么喜欢,是我肤浅又鄙薄,抱着非分之想,觊觎着天上的月亮。
我把帕子放回木盒中,深深推入床底。
我忽然想起赵北辰还在等我,连忙拿着银票往回跑,待回到酒楼时,赵北辰已经气得面目全非,他环着手臂喘着粗气,怒道:“左行舟!你等着瞧!”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讨好地朝他笑笑,连忙结了账,提着打包好的菜,拉上他离开。
*
四月中的某一日,我忽然收到了夏九州的家书,他月前已经在府衙里安顿下来,日子也过得很平静,当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没什么需要他太操心的。
我倏然松了口气,给他回了封家书,密密麻麻写了许多页,将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全数写下来,多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我寻常也无事,若是不写这些,恐怕也没什么好写的。二哥近来心情不好,在家里发了几次脾气,寻衅骂了我几回,倒是没有对我动手,只是把那盆薄荷给砸了,好在还能换盆养起来,我拾掇好之后带去了卷宗库,如今两盆薄荷摆在一起倒也盎然,这些事情本不想写给他知道,只是家里的事情我若是不与他说,一直憋在心里也无人诉苦。我又告诉他近来认识了赵北辰,他虽然是皇子,却活泼开朗没有架子,我从前没有弟弟,虽不敢把赵北辰当成弟弟,只是看见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竟十分喜欢,有时候他撒撒泼耍耍赖我也觉得十分可爱。本也不想写太子的事情,又实在按捺不住,赵北辰说我喜欢他,真是莫名其妙,我不过是瞧他可怜罢了,一片深情却被二哥戏弄,想来他才是那个傻瓜,只是如今我把他得罪了,他傻不傻的也与我无甚关系。临末了,我想起大哥明年考科举,夏九州好歹是状元出身,他与大哥虽交情不深,平日也算友好,我请他若是方便写一封家书给大哥,鼓励他一番。我又叫他切莫提及我,万一大哥读书苦闷,觉得我多事就不好了。
我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写完终于松了口气,夏九州比我聪明,我若是支支吾吾反而他会担心,他也比我豁达,不会计较我写这些扭扭捏捏的东西。
我写完家书,塞进信封里,倏然愣住了。
夏九州家书是请人捎给我的,我又如何把信给他?
我拿着信去问徐月辉,徐月辉自己也不甚明白,他帮我去问了一圈,叫我若是不急,可以交给他兄长,请徐管事方便的时候捎人带去,若是着急可以试着去东市找找云游贩子,他们天南海北地走,江南也是好地方,经常有人过去。
我拨空去了东市,问了许多人,倒是有人可以带信,只是要收二十两银子,我给了银子终于松了口气。
近来银子好挣,花起来也快,一个月也攒不下许多,今后我再写家书,得写厚一些,这样才划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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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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