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眼泪》

晋江文学城

尖叫水瓶/文

榆苏市。

边陲小城，费县。

拖拉机哐啷啷地压着碎石子路，卷起一道黄色尘埃，车头后连着空铁车板，被石子路硌得响的更厉害，像拿了一根擀面杖哐敲着空铁桶一样的噪音，在清晨的街道上格显空旷。

这道声音像唤起一日清晨的引，牵出渐渐苏醒的小县城。

第一个响应的，是老旧小区里不知哪家养的走地鸡，喔喔长鸣，只闻其声不见其鸡，像泥塘里总也抓不住的泥鳅，贱得很。

这道破空喔鸣，将温予从本就不深的睡梦中吵醒。

搬进来有两个月了，每日不断，雷打不动。

她烦躁地从床上跳到地下，推开窗，“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她的起床气。

温予郁闷地关上窗，劣质铝合金撞出一声哐啷一声。

脚底被翘起的地板革硌到，她这才发现刚才起来的太急，没穿拖鞋。

浅黄色的地板革伪装成木质地板的样子，谁知道底下的地面是什么做的，住在这之前她已经用酒精把地面擦了三遍，可此时看着地板革，温予还是不免想到上一任租客。

万一是个很邋遢的男人怎么办？

温予一阵恶寒，赶紧坐到椅子里，用酒精把脚底擦得干干净净，这才穿上自己的拖鞋。

还有三天，她在这个叫费县的地方就呆满两个月。

而三天前，她跟温志凡失去联系。

她把冰箱里昨晚吃剩的粥重新加热一下，再煎一个鸡蛋，洗两片生菜，就当简易的早餐吃掉了。

喝着以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剩粥，温予打开手机给温志凡发消息。

【爸，你现在在哪？】

【我的钱快花完了。】

生活像这碗热过也盖不住隔夜味道的粥，烂透了。

半年前，温志凡公司被好友背刺，被卷走大笔资金，导致现金链断裂。

一朝大厦倾，狐朋狗友奔走四散，他为了稳住生意不得已借了高利贷，不光如此，他还用温予的信息套现高利贷，以至于雪球越滚越大，到最后公司破产。

一发不可收拾。

温予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变成高利贷催债对象，高利贷用尽各种肮脏手段逼他们还钱，她也成为圈子内的笑柄。

温志凡走投无路，他还不起高利贷的雪球，又不想让温予因他被高利贷盯上，所以将她送到这个偏远小城来躲债。

而他自己就留在宜宁想办法东山再起。

上一次联系，温志凡跟温予说有了那位被刺好友的消息，如果钱能追回来是最好的。这是二人最后一次对话，在此之后温志凡就消失不见。

这种情况初来费县时也发生过一次。高利贷追的很紧，催债时巴不得把欠债人手机从里到外挖一遍，温志凡为了隐藏温予行踪，被迫跟她断联。

临行前温志凡给她的三万块钱已经所剩无几，为了让自己不被饿死，温予只好在这个五线城市找了一份工作。

工作地点在华尔街。

真可笑，像土掉渣的乡下人费尽力气像沾点时髦似的，实际土不土洋不洋。

而她，本应该在宜宁完成学业后，选一所喜欢的美国大学申请研究生。她应该在真正的华尔街，跟她的同学出入最繁华的地段，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而不是吃着剩粥，等温志凡的消息。

温予从第一天就对这个破地充满排斥，这里的空气都带着野狗的粪味，县城周边有一片长得还算好看的海，当地旅游局圈起来收门票建成一个旅游景点。

剩下的海边断断续续，礁石、粗糙的沙粒让人无处下脚，这的居民没素质，海岸线上躺着啤酒瓶、塑料袋，走远点还有用过的避孕套。

温予讨厌这。

讨厌至极。

连呼吸一口属于费县的空气，都觉得脏。

她工作的地点是华尔街，姑且这么叫吧。她工作的地点是华尔街唯二的女装精品店，一个不用交五险一金，不需要员工身份证的地方。

而她的工作，就是在这家店当导购员。

“店里昨天新上的套装你怎么不穿？”老板一开始相中了温予这张大城市的面孔，白、嫩，足够漂亮，什么衣服就算是破麻袋往她身上一套，都让人有想购买的冲动。

温予穿着自己的衣服，来到费县太过匆忙，也没想到会在这呆这么久。她行李箱里本来就没几件，费县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这几天温度没回升，风一吹来很冷。

她不想穿任何跟这座四线城市有关的衣服。

“当时说好的，我不穿店里的衣服。”温予淡淡说。

老板嗑瓜子不以为意的哼笑，也不指望这位祖宗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你身上的衣服，在哪买的？服装城三楼那家？做的跟真货似的。”

一家专门卖LU、GUCCL的集合店。

温予淡淡皱眉，说了声不是，然后把脸转向玻璃门外。

她身上这件是真的。

到下午六点半，位于华尔街上的第一中学放学，许多穿着校服的人鱼贯而出，里面稍微平头整脸些的女生会三三两两结伴到这条街最火的奶茶店消费。

而穿着朴素些的，就被他们更朴素的父母用电动车或者自行车接走。

每到这时，这条不平整的水泥路就会掀起很大的风尘，黄突突的，全是沙子，很脏。

但这算好的，温予最讨厌下雨天，一下雨，水泥路和各店面之间的沙石地会被浇得非常泥泞，就算再小心，也会被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车甩出一条泥点子。

温予那条羊毛休闲裤就是这么毁掉的。

从早到晚，一直到八点半，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倩丽精品女装拉上卷帘门。

一天结束。

今天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放学时店里的顾客会多些，大部分都不买，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大部分是家长，多数是女性，结伴进来，粗糙无光的手从第一件摸到最后一件，嘴上说着家长里短。

今天隔壁吵架明天楼下离婚后天谁跟谁去洗脚城抓小三。

从来都是这些陈腔滥调，烂到这座城市的地里。

如温予所料，这两位妇人也没买，从店里转了一圈以后又出去了。她又回到门口，给自己拉了一只板凳。

温志凡到底什么时候来找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出神，cucci小白鞋的鞋尖沾上些许灰尘，她口袋里的酒精湿巾在早晨擦凳子时已经用过了，现下只能先忍着。

门铃响起。

一股浓郁的劣质香水味飘了进来，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凌西，你进来呀。”

温予站起身，下意识往外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段凌西。他穿着跟这的人没什么差别的外套，纯黑色，最普通的飞行夹克服，连个字母都没有。白T，黑裤。甚至那条裤子都算不上干净，沾着明显的几道灰印子，像刚出完苦力似的。

他皮肤很白，眼睛却异常深邃漆黑，嘴唇又是淡红色的，高挺的鼻梁给浓墨重彩的五官做了一道完美的收尾，俊的很直白，直往人眼里扎。

头发一点造型都没有，凌凌乱乱的碎发搭在额前，被风一吹光洁的额头直接露出来，他咬着一根烟，背风点燃。

再转过来，头发更乱了。

“我抽根烟。”男人嗓音被风裹挟着，送入店内。

长得还凑合。

看起来有点邋遢，裤子都是脏的。

温予收回视线之前，打量的目光被男人擒住，二人视线短暂交错，谁都没躲。温予淡漠地转开头，跟上浑身香水味的女人。

女人浓妆红唇，寒冷的天还穿着露膝短裙，两条腿穿着黑丝，高跟鞋能把店里的瓷砖戳个洞。

她看了一圈都不满意，问温予，“你们这有没有长裙，最好是长袖的，能遮住手腕，裙子么，最好没过脚踝。”

女人的要求跟她的穿衣风格天差地别，温予埋在仓库翻了好久，才翻出来一件压箱底的裙子，刚好符合她的要求。就是颜色土了点，橘粉色。

她把成衣抖落开，橘粉色的裙子袖子也开花，领口也开花，裙摆也开花，简直像团憋久了的花，炸炸哄哄的。像滑稽的舞台演出服。

女人前后看了两圈，转身走到店门口，推开门对外面抽了大半根烟的男人撒娇说，“凌西，你看看，这条裙子怎么样？”

段凌西敷衍地抬烟，“店里不让抽烟。”

“你进来看看嘛，毕竟是给小然买的，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呀。”女人撒起娇来声音甜丝丝的。

“你定。”男人声音隔着门市传进来。

冷风一股一股往屋里吹，温予穿的本就单薄，哪里经得住风这么吹。女人半个身子搭在门边，哼哼唧唧，简直是踩在她的体温上**。

磨磨唧唧，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

温予抬起嗓子：“可以抽。”

女人声音清冷冷的，薄薄地勾着冷，却让屋里屋外都能听清。

段凌西掸烟的动作一顿，风大，不一会儿烟灰就烧得格外长。

他扯着唇嗤笑一声。

目光锢着方才说话的小姑娘，烟头丢到沙石地，鞋底碾成一团扁烂，走进店里。

门关上，房间内又温暖起来。

温予忽视因自己开口给他们两个人之间带来的尴尬感，往墙边站了站，把裙子抖了两下，提醒他看这里。

段凌西将视线缓慢移走，平静的面孔在看到裙子后不易察觉裂开，“买这条，你确定？”

“哎呀你不懂，小然…”顾及外人在场，女人咽下后半句，只说，“小然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喜欢这种。而且你看长袖长裙，刚好能过她脚踝，这不都挺合适的吗。”

温予扫了眼段凌西迷茫的神情。

这人是个直男。

还是个没审美的直男。

段凌西对选裙子完全不在行，秋颖说行，那就行吧。这种能遮住胳膊和腿的裙子在费县确实少碰。他点头，“那就这个。”

“听我的准没错。”

秋颖回头随便看，在架子里发现一条浅紫色的豹纹短裙，她很惊喜地拿出来，比在自己腰前，一个转身，娇俏地拍拍段凌西的肩膀。

“凌西，好看么？”

秋颖对着镜子比来比去，显然很满意，她低头看了眼尺码表，正好是她的大小。

段凌西扫了眼，“还行。”

“多少钱？”他拇指指了下身侧照镜子的秋颖，“算上那条一起。”

“哎呀！”秋颖惊喜的说，“你送我？”

段凌西嗯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说：“算是谢礼。”

“多谢啦。”秋颖毫无负担地接受了段凌西送的礼物。

无良老板说遇到情侣来店里，要价就得狠一些，能坑一个是一个，多出来的钱算她提成，温予在这一个月赚的钱除去房租每个月剩下的连生活费都很勉强。

她需要钱。

最起码要支撑到温志凡来找她才可以。

温予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两位逛精品店逛出总裁包场气势的两个人，

“连衣裙一百二，短裙一百六。”

实际上那条短裙才八十。

段凌西听了后，没说话，而是拿起短裙上的吊牌看了一眼。

精品女装店，吊牌价仅供参考。换句话说，吊牌价格跟淘宝的划线价一样，就是给顾客看的——你看原价三四百的东西，我就八十卖给你，真不挣钱啦！

这也是温予来到费县以后学到的。

他嘴角一扯，从飞行服夹克内兜里拿出钱包——这东西温予在宜宁有许久不见人拿了，她的钱包都放着各种银行卡、会员卡然后锁在柜子里吃灰。

她心里对这位费县居民产生一丝愧疚，很快消失。

“便宜点？”他说。

“精品女装店，不讲价。”温予指指收银台的小红书二维码，“可以扫码关注店铺账号，满200减30。”

秋颖立刻主动拿手机，“我来扫。”

温予：“250。”

唰唰唰，段凌西抽出两张百元和一张五十，“250，拿好了。”

20250121

▇ 男女主皆非尽善尽美人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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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讨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