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应该是谁

当夏初燃的手指触碰到那本摊开的练习册的瞬间,指尖传来的并非纸张的粗糙,而是一种冰冷粘稠的触感,仿佛探入了某种非物质的淤泥层。

紧接着,不是信息的涌入,而是剥夺。

一种基底层面的连接被强行建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被无情地擦除、覆盖。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一种更令人恐慌的空洞感,如同硬盘被格式化,属于“夏初燃”的某些记忆碎片,如同退潮般消失,留下大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然后,是植入。

不属于他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绝望,如同黑色的冰水,汹涌地灌满了那些新生的空白。

陈静雅。

这个名字伴随着海量的痛苦细节,蛮横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他“看到”了——

课本上,书桌上,用红色、黑色的马克笔涂满的“去死”、“贱人”、“你怎么还不消失”、“站街女”、“丑八怪”,字迹扭曲,充满了纯粹的恶意。书包里,桌洞深处,被塞入的死老鼠尸体已经僵硬发臭,蟑螂在其中穿梭,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周围,同学们投来的目光不是好奇或茫然,而是恶意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快意的异样眼神。而那一张张脸……夏初燃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能感觉到熟悉,可又不认识这些人。——其中几张,赫然是之前被“拉入回影”的玩家!路义那张原本暴躁的脸,此刻正挂着残忍的、助纣为虐的狞笑;秦丽春(周曼)则咧着嘴,无声地模仿着哭泣的样子,极尽嘲讽。

夏初然的记忆没有被完全删除,他仍然记得自己叫夏初然,可是记忆里的他叫陈静雅。我应该是谁?

他“感受”到——

寒冬的清晨,一桶冰冷刺骨、混杂着骚臭味的液体(后来她知道,那是排泄物和尿液)从头顶泼下,冻得她浑身僵硬,牙齿打颤,黏腻恶心的感觉顺着发丝流淌进衣领,气味经久不散。回到宿舍,床铺、被子、衣物,无一幸免,全被同样的污秽浸透,无处可逃。

他“经历”着——

无缘无故的推搡、殴打,拳头和脚尖落在身体各处,留下青紫的淤痕,疼痛钻心。食堂里,好不容易打到的饭菜,被人“呸”地吐上浓痰,周围的哄笑声尖锐刺耳。她珍视的、唯一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的长发,被人用生锈的剪刀粗暴地绞断,参差不齐的发茬如同她破碎的心。

她想求救。他想给家里人打电话,可却总也找不到电话卡。后来才发现,电话卡被人恶意折断丢弃。她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曾经最信任,甚至带着些许崇拜的张老师身上。她鼓起勇气,带着满身伤痕和眼泪找到他。然而,那个曾经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看似正直的老师,只是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为难、敷衍,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的表情。他用一种近乎虚伪的温和语气说:“陈静雅同学,学生时代嘛,难免有些小摩擦,你要学会坚强,忍一忍,过去了就好了。”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被收买也为了不惹麻烦,轻易地扼杀了她最后的求救信号。那虚伪的安慰,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绝望。他(她)知道是假的,但是别无选择,只能祈祷这种生活能尽快度过。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次至关重要的考试选拔。

她拼尽了全力,答完了所有题目,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她以为这会是转折,是逃离这片泥沼的希望。因为这场考试之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马上就可以跟家里人提出转学,然后开启新的人生。然而,成绩公布,她成了“作弊者”,试卷被调包,她考出的本应属于她的优异成绩,被冠上了另一个名字——那个带头霸凌她的女生的名字周曼。而她,顶着对方那惨不忍睹的分数,承受着所有人的鄙夷和“作弊”的骂名。雪上加霜的是,考试结束后,她还被诬陷偷了别人的手表。

无处申辩,无人相信,无人救他(她)。他(她)痛苦,他(她)绝望,他(她)被推倒在地,冤枉委屈地呜咽哭泣。

走投无路之下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向了张老师的办公室。她看到他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踉跄着追上去。

“张老师!我……”

张老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不耐烦。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加快了步伐,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最后的光,熄灭了。

无尽的委屈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恐惧、孤独、被全世界抛弃的寒意深入骨髓。一直以来被强行按压、碾碎的希望,终于化为了彻底的冰冷的绝望。

他(她)转身,义无反顾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护栏。

视野在奔跑中晃动,那些嘲弄的脸、虚伪的脸、冷漠的脸,如同模糊的鬼影。风灌进耳朵,带着尖啸。

然后,是失重。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压缩。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风声呼啸。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砸落在水泥地上的巨响,在他(她)的颅腔内炸开!那不是外来的声音,而是源自自身的,头骨与坚硬地面猛烈撞击产生的,由骨骼和内部组织直接传导的恐怖回响。

短暂的麻木之后,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颅骨碎裂的感觉清晰得可怕,仿佛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寸寸迸裂的“咔嚓”声,细密而惊心。视野瞬间被一片粘稠的,温热的猩红覆盖,伴随着眼球受压几乎要爆裂的胀痛。剧烈的震荡让他(她)的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撕裂一切的痛苦,仿佛整个脑袋都被那一下撞击砸得四分五裂,脑浆都要从碎裂的缝隙中迸射出来。

眼前,最终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粘稠的、温热的黑暗。那片猩红,成为了最后的色彩。

……

所有的委屈、恐惧、孤独、害怕,以及那最终碾碎一切的绝望,连同被泼污水的粘腻恶臭、被殴打的钝痛、被剪断头发的断裂感、吞咽下污秽食物的恶心、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以及那最终头颅爆裂、骨碎脑嗡的极致痛楚……所有的感官记忆,所有的情绪碎片,都如同身临其境般,无比真实地传递给了夏初燃。

有多痛苦?

那是灵魂被一寸寸凌迟,希望被一点点磨碎,尊严被彻底践踏进泥泞,最终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和抹除,并在物理上承受头颅爆裂之痛的过程。是置身于无边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连呼喊都被剥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就在夏初燃沉浸于这庞大的,要将他意识冲垮的痛苦洪流中时,外部的纯白空间,也同步发生着剧变。

原本无瑕的白色墙壁,开始如同浸了水的宣纸,晕开大片肮脏的污渍。墙壁表面扭曲浮现出一张张模糊愤怒的脸庞轮廓,它们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地咆哮,咒骂,眼神空洞却充满了恶意。

光滑的地面不再洁净,出现了大片深色的、粘稠的水渍,散发出排泄物和尿液混合的刺鼻恶臭。死老鼠的尸体零散地出现,皮毛湿漉,姿态僵硬。更有一些令人恶心的,油亮的蟑螂和多足昆虫,在污秽中快速爬行,蠕动,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呕——!”

幸存下来的吴晓慧和李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吴晓慧强忍着的镇定瞬间崩溃,弯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李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并用地向远离污秽的区域爬去,脸上毫无血色,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与此同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如同敲响最后的丧钟:

【玩家‘路义’角色同化程度已达100%,同化完成,彻底沦为副本背景NPC。】

【玩家‘秦丽春’角色同化程度已达100%,同化完成,彻底沦为副本背景NPC。】

【玩家‘蔡爱民’角色同化程度已达100%,同化完成,彻底沦为副本背景NPC。】

【玩家‘姜酥禾’角色同化程度已达100%,同化完成,彻底沦为副本背景NPC。】

【玩家‘廖芙蓉’角色同化程度已达100%,同化完成,彻底沦为副本背景NPC。】

那些之前被拉入回影的玩家——路义、秦丽春、蔡爱民、姜酥禾、廖芙蓉——他们的身影随着提示音再次清晰浮现,但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们穿着破旧的、不合身的校服,脸上带着与周围恶意氛围同调的、或狞笑、或嘲讽、或麻木的固定表情,他们成为了故事背景里的npc,也始终认为他们就是背景npc的人,他们在那里生活,不记得现实生活里的一切,也不知道副本这些事情,真真正正地沦为了这个绝望空间的背景NPC,机械地游荡在这片变得污秽不堪的空间里,无声地注视着剩下的幸存者。

夏初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深海般的蓝眸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疏离,被一种巨大的,源自陈静雅的悲恸和茫然所覆盖。属于夏初燃的记忆被暂时封锁、压制,如同被厚厚的灰尘掩盖。此刻主导他意识的,是那个从四楼一跃而下,名叫陈静雅的女孩的绝望灵魂。可是他的记忆深处,又知道他自己叫夏初燃。

他低着头低声的呢喃了一句:“我应该是谁?”没人听见。自问自答,可是又没人替他回答。

他(她)站在那里,承受着内外交困的痛苦,仿佛与这个绝望的空间融为了一体。

“陈静雅,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你要幸福。”

——

可能有错别字…[心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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