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抉择之变

九王姬下葬之后,林初朗到囚牢里看望哥舒颖。他怎样都想不通对方的动机,他问她何至于此。

对方没回答他的话,却反而问起金徽酒的近况。

“他要死了。”林初朗平淡道。

林将军凭借着那封密信和之前的兵符坐实了金家的陷害之计和造反之谋,致使金家九族皆下牢狱,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那样一座辉煌大厦终也如同海市蜃楼般,转眼散作虚无。

哥舒颖的眉心紧蹙一刹,面上显出细微的痛苦。

“是我害他。”她说。

林初朗听罢,忽而牵了牵唇角,面上显出冷冽的讽刺。

“他可不爱你。”他讥诮道,“你觉得他会给你看那封密信是因为爱?你以为我没有你给的密信金家就不会倒台?你太天真。”他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早做好了第二手的准备。

可少女却说:“那不重要。”

她盯着面容微怔的郎君,沉声道:“他爱不爱我,这不重要。”

“我只知道,我背叛了我的感情。”

林初朗面色微怔。

“林令君,”少女平静道,“不能背叛心爱之人——这是我们部族永远敬畏的信条。背叛爱情会遭到神明的唾弃。”

“而我打破了这信条,早就成了该死之人。”

“所以你要杀我,”林初朗森冷道,“你要杀死我这个逼你背叛爱情的罪魁。”他颇觉荒谬地笑了笑。

“世姬,”他命狱吏打开牢门,靠近被铁链禁锁的少女,冷呵道,“你真是痴情客。”

“那么现在……你该为自己的痴情付出代价了。”说罢,他拔出别在身旁狱卒腰间的佩剑,一剑刺向对方的心脏。

“别担心,”林初朗看着浑身染血的世姬,扬起唇角,“他很快便下来陪你。”

……

金家倒台以后,林初朗被顺理成章地封为尊君。而林将军本因检举之功被拔擢升官,却在此时主动拒绝了女帝的奖赏,自请到西疆治乱。

众人揣度他是吸取萧、金两家的教训,不欲宗门盛极生反,于是自退。梁雪雍自然准允她的提议。

可只有林初朗知道自己母亲真正的打算——九王姬死后,她终究生出了和金氏一样的心思。

林将军在离京前便已清除掉了金家残存在明面上的所有势力,又派人暗探剩下的关系网链,准备逐一清扫。

林初朗为助她一臂之力,打算亲自给尚被关在监牢,还未行刑的金徽酒送行。

牢房之中,两仇敌再见,自是眼红。

“我输了,”金徽酒坐在凌乱发霉的枯草堆上,哂笑道,“可这局是我让你。”

林初朗知他意有所指,缄默许久,冷漠地开口:“你以为我当真没有其他扳倒你的办法?”

他说罢,不等对方反应,自顾自地谈起一桩旧事:

“几年前,我刚入宫的时候,你设计害死李徽郎和萧祺缘的猎犬,让我和元夕与萧氏横梁深结。当初我手中握有一片李徽郎手中书信的残页。我查过那印章的图案,查过信篇的纸质,但都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直到后来,元夕请了一位精通金石纂刻的先生仔细检查,方才有了结论——原来那残页上有问题的不是印章,也不是纸张,而是印泥。”林初朗盯着他,讥讽道:

“饶是你心细如发,也没法顾及手下的失误。你可知你那安插在萧府里的眼线秋蝉,在按照你的旨意写信之时,印盖的是只有二品正位的臣子才有资格领用的龙泉……”

金徽酒听罢,心间知自己百密一疏,但面色依旧平静。他说光凭此事要想扳倒金家是痴人说梦。

“你说的不错,”林初朗道,“所以还有另一件事,是你不曾知道的。”

金徽酒挑了挑眉,“臣郎洗耳恭听。”

林初朗问:“你可知我与陛下初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他告诉了对方他和梁雪雍在几年前澜桥初遇时的情况,又压着声音说:“后头我派人查探,才知道陛下当初乔装出宫,是为了亲自抓一名叛国的细作。”

“而她去的那家酒楼……金徽酒……可能连你也不知,那酒楼背后的老板是你们金家的人。”

“而那酒楼平日里除招待酒客之外,还暗作传递情报之用。”

林初朗看见对方惊诧的眼神,笑了笑,又道出一个更叫人惊骇的实情:

“可陛下其实并不知道,她要抓的那卧底,实则是我们林家的死士。”

“几年前,我母亲须派人往南疆传递情报,但此事因为意外而被部分泄露了出去,提前地引起了陛下的怀疑。我母亲为了使那死士安全离京,散布了虚假的讯息,致使陛下误以为那细作是金氏的人,因此才会在那日出宫去酒楼捉人,最后落一场空,而后才遇上了我。”

金徽酒听罢,怔怔道:“原来如此……陛下竟在这么早的时候便开始对金家起了疑心……”

林初朗冷笑一声:

“所以我想……如果我把李徽郎留下的信纸动那么一点手脚,再召回那死士,使她和信纸一齐出现在酒楼……你说,陛下会站在我们林家和你们金家哪一边呢?”

金徽酒闻言,愣了半晌,脸上浮出哀戚自嘲的神色。

“倒真是我输了……”他盯着对方,默默道,“林令君……不,现在是尊君了吧?”他笑了笑,“你很厉害……不,应该说你的宗门很厉害。你们一致对外、合作无间,不像我的宗门,尽是些忙着斗内的蠢人。”

他说到此处,眼神恨恨地眯紧,面色显出一点激愤,可不一会儿平静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什么,看着林初朗,轻声开口:

“林尊君。”

“我知道我死期已至。”那口吻中带上些卑微的恳求:

“但在我死前,能否劳您垂怜,告诉我云幽现在到底在哪里……如此,我再无所求。”

林初朗皱了皱眉,反讥道:“你还肖想着要救他?”

金徽酒摇摇头,默默道:“我知道您不会放过他,我只不过是想留个念想。”

“待我死后,我先去他在的地方等他;待他来时,我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林初朗并不相信他这些似疯非疯的鬼话,可他还是把杜云幽的消息告诉给了对方。

他不相信对方还有什么本事能救得了他的胞弟——杜云幽若逃到天涯海角,他便派人追到海角天涯。

“如此,便请林尊君送我一程吧。”金徽酒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死于那一日午后。

那时,林初朗因为想起了当初自己差一点遭受的春秋之刑,至今心有余悸,又想起同属于四时之惩的另外两刑,便对金徽酒施用了其中那专在寒春之际行刑的“绽红梅”——

宫阙外的雪地间凿出了一整方四丈宽圆的梅花凹槽,凹槽里撒满涂毒的尖钉。戴罪之人赤脚从一端走向另一端,鲜血顺着槽弯浸染雪面。

走完之刻,便是毒发之时——此刻,若是有人站在阙楼上往下望去,便会望见这冰天雪地之中,开出一朵凄艳的“红梅”来。

林初朗亲眼欣赏了这朵红梅。

只是有一点,他始终看不明白——

他看不明白为什么金徽酒在一步一跄地走过那方雪槽的时候,忍着钻心刺骨的剧痛,跳了一支舞。

……

金徽酒死后,林初朗将清除的目标放在了对方那远在东州的胞弟身上。

他从监视小郎君的人传来的信息中得知小郎君收到了一封从京城寄过去的信。他猜测那是金徽酒临死前寄去的诀别书。

林初朗本以为小郎君会开始慌张地逃亡,却不料对方反而一路向京城回返。他起初思不透其中的缘由,待到觉察时,想要拦阻,却已来不及。

当杜云幽冒死夜闯宫门,跪在梁雪雍面前的那一刻,林初朗知道,自己终究被金徽酒算计了一把——

在那封寄给小郎君的信件中,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金徽酒不惜逼他做出曾经无论如何也不肯叫他去做的抉择。

「一定要见到陛下。」

「如若她问起,你便道——」

“奴倌是金徽歌的亲弟,曾入宫为陛下弹过琵琶。”

由此,云幽被梁雪雍留在宫中,封作了稚君。

林初朗听到这消息,对梁雪雍说他是金家的残余,不应当留下。可梁雪雍却道他已经姓“杜”,前事可以不究。

“初朗,”她轻唤一声小郎君的名,把他的手牵了,口吻中带着点细微的讨哄,“此生有你,有他,朕便足已。”

林初朗听罢,低哼一声,挣开了她的手。梁雪雍见他抬头望着自己头顶的上方,那张平淡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来。

“陛下,”林初朗盯着天上的冷月,痴痴问,“这同一方夜幕里,也能有两轮明月吗?”

梁雪雍忽而不做声了。半晌,林初朗听她自顾自地喃喃:

“初朗不是月,初朗就是初朗。”

他忽而感到一种悲凉至极的喜悦。

……

接下来的时日,因为杜云幽的关系,梁雪雍和林初朗之间的感情比从前更加波折。可在前堂与后宫诸人的眼中,女帝和林尊君对彼此的态度却似越发的相敬如宾了。

只是这叫外人钦羡的感情,不过是枯骨上附生的美丽皮肉,是再单薄不过的表面。只有林初朗自己明白:他和梁雪雍之间不是相敬如宾,而是势均力敌。

远在边关的林将军向他传来讯息,声称自己在西疆的部署已然成熟,如今林家若想取代梁氏,直如高屋建瓴般的顺畅。

林初朗本决定顺从母亲的计谋行事,却不料对方再寄来一信,向他表明自己夺位后会如对待金氏一般斩草除根的意图,这不禁让他惊慌惶恐了起来——在梁姓的后人中,唯有一个人,是万不可受到伤害的存在。

“思宁……”林初朗看着那封令人毛骨悚然的信件,原本决绝的心意在刹那间生出了转变。

因着对挚友深重的亏欠和感念,他选择再次背叛自己的宗门。

而梁雪雍也敏锐地觉察出阴谋的暗焰,派人做着暗中的调查。

林初朗早知她疑心自己,索性择了一日与她主动地谈判,以自己今后对梁氏的拥护来交换她立小公主为储姬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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