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灵很小的时候,曾经跟蓝优朝夕相处了几日。蓝优一家当时的住所还不是傲莲庭园,而是一处清静的郊区别墅。伊灵随着母亲无目的闲游的时候经过这里,便在这儿少住了几天。
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在短短几天内很轻易地成为了极好的朋友,亲密到晚上一定要在同一张床上睡。
而那段时光,于伊灵而言格外复杂,是一段开心又难熬的时期。
当时父亲车祸去世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母亲似乎很快就调理好了心情。伊灵却久久难以接受深爱的父亲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的事实。时常午夜梦回间惊醒,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
她不想扫妈妈的兴,便把一切憋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直到有一晚,小声的啜泣吵醒了睡梦中的蓝优,在蓝优的百般追问下,伊灵把自己的伤心事告诉了她。
蓝优听后紧紧皱着眉,突然下床光着脚跑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蓝优的小手牵着睡在一楼的卫生员庄姨。
“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庄姨讲故事。”
伊灵想说,大晚上的怎么还把别人给叫醒了,多不好。蓝优却已经絮絮叨叨跟庄姨念叨了起来。
庄姨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给两个小姑娘讲叶子精灵的故事。
“如果你能捡到一片自然掉落的绿色叶子,可以把心事说给她听,叶子精灵会帮你把你倾诉的故事带给你思念的亡者。”
——小说《唯伊》
*
“吱呀”一声,校园顶楼天台的大门又被推开了。少年将双手缩在口袋里,呼吸间雾气氤氲,几步迈到天台的边缘,目光淡漠地望着远方。
湿冷的秋风拂过他略显凌乱的黑发,头顶热烈的秋阳被云雾削弱了几分力量,柔和地倾落在他洁白的羽绒服上。
许是最近跟同类伊灵走得太近?让他这几天总是屡屡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湛随十七岁那年,母亲曾经告诉他,他的父亲湛矩与母亲并不相爱,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毫无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一场联系着两个商业巨家的纽带。
从相识到领证,只有短短一个月。
父亲湛矩在年轻时曾有一个校园恋人。那个在湛矩口中活泼生动、区别于芸芸众生的女人,在毕业那年毅然决然地抛弃了爱情,选择了自己的事业,乔迁国外了。
母亲向菀曾经神色温柔地对湛随道,其实她挺羡慕那个女人的。不是因为湛矩深爱着她,而是她有能力,也有勇气选择真正想要的生活。
向菀生下湛随后,很快在下属口中听到了那个女人回国的消息。不久,湛矩神色平静地递给了向菀一份离婚协议。
每当想到母亲说到这里时平静的神色,湛随总会感到几分宽慰。
至于湛随从小缺失的父爱,已经不重要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在母亲口中总是一脸淡漠、若即若离的男人有没有过后悔。
无论是抛弃他们,还是救下他。
湛随靠着围墙,手渐渐收紧。
深秋时节,校园树上的叶子基本落完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亮绿色的叶子被风席卷着,在湛随的面前轻轻飘落。
湛随的目光淡然地随着那片绿色下落,伸手接住了它。
小巧的、精致的一抹绿,安静地停留在湛随的手心。
湛随猛然感觉大脑似乎停运了一瞬,下一秒,一个清晰无比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儿郑重地跪在墓前,对着一片绿色落叶轻声自语着什么,脸上沾着几滴残留的泪珠。
片刻之后,女孩儿睁开眼睛,说话间带着几分鼻音:
“庄姨,您说过,绿色落叶能把我们的心事带给亡者。”
大脑又一瞬地怔愣,画面消失了。
湛随在原地不知所谓地站了一会儿,将那片落叶攥在手心。
内心不自由主起了一个念头。
下一秒,又猛然觉得自己有些傻。
怎么真有那么片刻会相信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湛随自嘲般地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依靠着天台的围墙,捏着树叶的手指轻轻松开了。
树叶从天台飘落,颤悠悠地在秋风中飘荡。猛然间一阵强烈的风吹来,将绿叶卷走了。
湛随敛着眸子看着那片绿叶消失在视线,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
天圣学院中午休息时间长,很多同学吃过饭后会在餐厅跟朋友坐很久,或者去附近的店面随便逛逛。天圣的学生大多都住在这一片儿,离得格外近的便直接回家了。也有离家较远甚至外地的,便在学院里面租了学生公寓。
今天中午,幽静的教室只有一个人。
蓝优卸了力气趴在桌面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教室的瓷砖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粉笔灰和书页的味道,一片静谧景象。
蓝优的思绪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忽不定。
是湛随把她送到教室的。
许是她当时脸上哭得实在难看,让一向容忍度极高的湛随都有些看不下去。回教室的时候,湛随一路站在她侧身前,基本挡住了所有有人不经意间看到她难堪模样的可能。
蓝优竟然在这几天才真正开始对发小湛随有所了解,言语直白,外冷内热。
算他是个好人吧。
思绪纷飞间,树林的那一幕再度跳入蓝优的脑海。
心脏一瞬间又狠狠揪了起来,像是被硬生生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隐隐指责着乔烨的背叛,更大的那一半儿却在为乔烨寻找借口。
说不定是有什么缘由呢?比如乔烨突然很难过,或者伊灵突然很难过之类的。
一个纯洁友情的宽慰的拥抱之类的……
蓝优觉得自己有病。
恍惚间,蓝优突然感到自己右边耳垂上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瘙痒,她下意识随手一摸,却发现耳垂上空无一物。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蓝优疲倦地坐起身,只见原本为了好好哭一场而被自己收走所有杂物的桌面上,凭空多了一片娇嫩的绿叶。
蓝优下意识将绿叶捻起来,无意识地摩挲着。
方才进教室时,蓝优看到乔烨空荡荡的座位,不由感到一阵憋闷,便把自己座位旁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用以透气。
这片绿叶,估计就是从窗户缝隙中飘进来,划到自己耳朵的。
等一下。
蓝优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再次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
耳垂上依旧空无一物。
——她的那枚蓝色耳钉呢?
那枚戴了四年的蓝色耳钉,是十五岁那年瞒着父母偷偷打的,可以称作蓝优年少时叛逆的纪念品。
当年好像是……为了和初中时暗恋的校草凑个“情侣款式”?
蓝优已经忘记了,总之是特别弱智的理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这枚蓝钻耳钉竟然一直戴在她的右耳耳垂上,似乎从来没有被摘下过。
好像放假在家,晚上睡觉或者洗澡的时候有摘下过?但是这样的记忆于蓝优而言总是模模糊糊的。
其它更重要的、记忆清晰的时候,耳钉似乎已经彻底融入蓝优的血肉,成为她整个人物的一部分了。
蓝优努力回想着耳钉可能掉落的地方,却只觉得一阵恍惚和飘渺。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楼下偶然经过几个同学,嬉笑声格外清晰。
蓝优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闲和舒适迅速填充了她。
耳钉似乎带走了蓝优的一部分思绪和情感。
明明在之前,但凡是空闲下来的时间都异常模糊;而在思绪清晰的时候,蓝优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就好像有人在她面前规划出一条狭窄的人生小道。
而现在,她的人生似乎在无限地放大延伸——直到成为一片自由的旷野。
这样的感觉,让蓝优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在她十五岁那年,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嘈杂的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接下来的那几天,世界展现在她面前,前所未有的开阔。
那几日所有悲伤、悔恨的情绪都是那样地生动而真实,可世界在几天后又恢复了往日惯常的逼仄,她的人生也随之恢复了既定的小道。所有“不重要”的日子都变回了雾蒙蒙的灰白。
时隔四年,世界又在她的面前展开了。
蓝优突然忘记了自己刚才为什么如此难过,回想了半天,脑海中终于又浮现出乔烨在细碎的阳光下轻轻抱着伊灵的画面。
蓝优安静等待着情绪反扑的到来,但是没有,几分钟前还愈演愈烈的悲愤被一丝怪异的心情取代了。
为什么她总是埋怨伊灵,却总是对乔烨如此大度?为什么不干脆跟乔烨分手呢?
乔烨的行为,放在任何一个女生身上都是无法忍受的吧?她真的那么喜欢乔烨,喜欢到离不开乔烨的地步吗?
蓝优突然对自己这么久来坚定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她似乎被这些无谓的事情困扰太久太久了。
蓝优站起身,走到窗边彻底推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和阳光登时毫无阻隔地包围了蓝优,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旧叶的气息。
她好像好久没如此真切地去感受这个世界了。
有点罗曼蒂克。
蓝优飘飘然地想。
猛然一阵秋风透过大开的窗户灌了进来,蓝优轻松自在的脸庞被吹了个稀碎,头发随风起舞了一瞬,又凌乱地贴在蓝优面前。
蓝优听到了教室桌面上几本书哗哗作响的声音,好像还有什么被吹落在地板上了。
回头一看,教室骤然变得比她的头发还要凌乱。
“……”
蓝优关上窗户,结束了罗曼蒂克的幻想,轻轻叹了口气,去捡拾被吹到地板上的书本和纸张。
心情却依旧很好。
既然耳钉丢了,那么一切束缚她的过去也该丢了。
她需要重新开始。
蓝优一边收拾着被大风“肆虐”的教室,一边理顺自己的想法。她已经十九岁了,也该给自己的人生做个规划了。
第一步,跟乔烨分手。
第二步,找到自己的爱好。
蓝优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之前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天圣学院中,学金融的学生是最大的一个群体,蓝优便听从父母的意见随了大流。
现在,她想听听自己真实的想法。
蓝优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自己的内心……
好像什么都没有。
……
天……
一个人的内心怎么可以空洞虚无到这种地步!
不过没关系。
蓝优现在心情舒畅。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蓝优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附身去捡一本书。不远处的门把手被轻轻扭动,下一秒,教室的门开了。
“还在这儿呢?”一道熟悉的声调平平响起。
蓝优闻声抬头去看,湛随双手插着衣兜,垂眸看着她,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
湛随瞧她一眼,难得地勾起嘴角:“心情又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变化(1)
点击弹出菜单